「海龜湯里有沒有致幻劑?」源玉子問。
「沒有。」
「男孩以前喝過海龜湯嗎?」源玉子問。
「沒有。」
「男孩的自殺是否與其它人有關?」源玉子問。
「否。」
……
她一連問了十幾個問題,構建了四五個真相推論,結果全都不對,問題也沒有問到點子上。
「怎麼這麼難?」源玉子心中咂舌。
一個人連續發問,能夠幫助另一個人排除錯誤選項,提供解題思路。既然連她都毫無頭緒,伏見鹿肯定也是一頭霧水。這傢伙一直不吭聲,想必腦袋已經燒得冒白煙了……
她轉過頭,看向伏見鹿,卻發現這傢伙根本就沒有在思考。
後者不知何時拿起了畫筆,繼續在白紙上排線。
源玉子銀牙暗咬,心想這傢伙怎麼這麼傲慢,竟然完全沒有把這場推理對決放在眼裡!早知道就跟他賭點什麼了,讓他嘗嘗敗北後跪地懊悔的滋味!
「伏見同學,」她伸手拽了拽伏見鹿衣角:「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你都問完了?」伏見鹿放下了筆。
「差不多了。」
「推理出真相了嗎?」
「還、還沒有……」
「那我來問吧,」伏見鹿挪開畫板,隨口問道:「男孩討厭海龜湯嗎?」
秀則猶豫了一秒:「是。」
源玉子一愣,心說這算什麼問題?個人喜好也是謎底的一部分嗎?
「男孩患有抑鬱症嗎?」伏見鹿又問。
「是。」秀則的回答速度明顯變快了。
「那麼謎底就很明顯了,」伏見鹿說道:「男孩喝到了最討厭的海龜湯,心情不好,所以就自殺了。」
「啊?」源玉子說:「怎麼可能……」
「對了。」秀則點頭:「這就是謎底。」
問答結束得太快,源玉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她的小腦瓜子嗡嗡作響,心說就這?線索呢?反轉呢?劇情呢?就抑鬱症患者心情不好自殺了?
「那、那、那你謎面為什麼說是「失明的男孩」?謎底完全跟失明沒關係啊!」源玉子質問道。
「因為失明,所以得了抑鬱症。」秀則小聲說道。
太草率了吧?!
源玉子不服,她覺得伏見鹿只是運氣好,瞎貓撞上死耗子,死纏爛打要再比一次。
伏見鹿沒有趁她上頭追加賭注,也沒有索要什麼挑戰費,只是用大人看小孩的眼神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是源玉子一生難忘的噩夢。
秀則出了三個原創謎底,她一局都沒贏。
不論她怎麼猜測、推理、思考,甚至耍小聰明讓伏見鹿先問,全都於事無補。只要伏見鹿一開口,必定在三個問題之內推導出謎底。
源玉子第一次在智力上被人碾壓,小心臟都快要跳到爆漿,大腦思考到充血,依舊無能為力。
一次還可以說是運氣,兩次還能說是偶然,連續三次源玉子就沒辦法自己騙自己了。
最令她恐懼的是,她連輸三把都沒看出來伏見鹿是怎麼贏的。
「難道說你會讀心術嗎?還是你有什麼超能力?」她盯著伏見鹿:「所以你才會不自覺的往別人頭頂上看?」
「承認自己的失敗有那麼難麼?」伏見鹿反問。
源玉子囁嚅半晌,極為不甘心的低下了頭:「好吧,我輸了。」
緊接著,她又拽住了伏見鹿的衣角,漲紅著臉說道:「但你是怎麼做到的?能說一下你的推理思路嗎?」
「答疑解惑一次500円,」伏見鹿伸出手,「不貴吧?也就一碗拉麵錢,童叟無欺。」
警察學校的生活實在太過枯燥,逗一逗她其實也挺解壓的。
「好吧。」
源玉子撅著嘴,從制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豬錢包。
伏見鹿瞥了一眼,小豬肚子鼓鼓囊囊的,裡面塞著一卷印著福澤諭吉頭像的萬円大鈔。源玉子伸出小手指,在裡面扣啊扣,扣出了一枚500円硬幣,板著臉遞給了他。
還真有小富婆來警察學校自討苦吃啊?伏見鹿略感詫異。
他接過硬幣,屈指一彈,金屬圓片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向了秀則眼前。
後者手忙腳亂接住,點頭說了一聲抱歉,就搬著椅子離開了。
「欸?」源玉子一愣。
「還沒反應過來麼?」伏見鹿說:「我花錢賄賂了出題人,不論你問什麼,他都只會回答否。」
在伏見鹿眼裡,秀則頭頂上的惡癖只有四個字:
「貪錢如命」
源玉子顫巍巍的說道:「所、所以,你的答案……」
「沒錯,全是瞎說的。不論我說什麼,他都只會回答『是』。」伏見鹿嘴角上揚,心情頗佳。
「你、你、你這不是欺詐嗎!!」
源玉子情緒激動的時候,說話就會變得結巴起來。
「犯罪就是跳出框架之外的欺詐行為啊,難道兇手會在既定的規則里跟你玩智力遊戲嗎?」伏見鹿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源玉子反駁道:「一切兇案都是有跡可循的,只要……」
「那我打個比方,假如有人在登山的時候,一時興起,戴著手套把一個陌生人推下了山,這件案子你怎麼查?」伏見鹿問。
源玉子說:「怎麼會有人無緣無故殺人?從動機開始就不成立……」
伏見鹿用鉛筆指著她,說道:「1983年福岡縣發生了一起墜崖案,沒有目擊者,沒有嫌疑人,警方花費大量警力布控排查,發現當天還有另外一個人登山。審訊過後,那個人承認自己把被害者推下了懸崖。」
源玉子剛要說話,就聽伏見鹿話鋒一轉:
「但是!嫌犯聘請律師後,直接翻供,還聲稱自己是被警方刑訊逼供。檢方沒有足夠的證據控告,最終結果就是嫌犯無罪釋放,辦案警員請辭,間接推動了日本「嫌犯認罪為有效證據」的法律制定。」
伏見鹿伸出手指,比了個數字:「你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殺人案在日本刑事案件中占比多少麼?」
「百、百分之八?」源玉子盯著他的手指。
「百分之八十。」
伏見鹿放下了筆,俯視著她,繼續說道:
「世界上哪有那麼多跟謎題一樣複雜的案件?查案過程並不是先找證據,再通過證據鎖定嫌疑人;而是先猜測出一個嫌疑人,按照這個範圍去找證據。」
「只要鎖定嫌疑犯,遊戲就結束了。」
「這也是偵探被時代淘汰的原因,它從一開始就不成立,只是基於邏輯的智力遊戲。取而代之的是犯罪心理學,警方聘請的顧問不再是偵探而是犯罪心理學專家——因為人類本身,就是推理過程中最不確定的混沌因素。」
「這就是我免費教你的第一課。」
伏見鹿吹了吹畫紙,他今天的肖像作業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