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臨安城。
積雪還未化,街道上卻已是車馬川流,熱鬧非凡。
城南的夢仙樓。
雖只是下午,這座艷名遠揚的青樓之中,卻已是賓客滿座。
喝酒的,賞曲的。
拉著朋友高談闊論的,摟著姑娘耳鬢廝磨的,應有盡有。
當然,樓上廂房之中,還有更為精彩的。
二樓。
穿過右側長廊,在角落最裡面的一個廂房中,一名妙齡女子正跪於床沿,低腰翹臀,臉埋於被子之中,雙手緊緊抓著被單,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大夫,輕點,奴家怕疼……」
衣裙剛褪下,女子便紅著臉,緊張地道。
在她身後,站著一名鬚髮花白的老者,只看了她後面一眼,便滿臉嫌棄地道:「好了,穿上吧。」
說完,他便對著外面喊道:「子君,進來寫藥方。」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
洛子君穿著一身灰舊衣衫,背著藥箱,從外面走了進來,拿出了筆墨紙硯。
那女子連忙拉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身子,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開口詢問自己的病情,又沒好意思。
待研完墨後,老者開始念著藥方。
洛子君低頭書寫。
很快,一副藥方寫完,遞給了旁邊的小丫鬟。
「一天兩次,內服外塗……」
老者又與小丫鬟叮囑了幾句,便帶著洛子君離開,似乎生怕在這個地方多待一刻。
「怕不是花柳病。」
出了青樓,老者一邊拿著手帕擦手,一邊搖頭。
「老夫最不喜歡出診的就是這青樓,那些女子表面看著個個光鮮漂亮,如花似玉,實則髒不可言,全身都是病……」
此時已是晌午。
洛子君看了看天色,連忙道:「師父,弟子想請一會兒假,一刻鐘就行。」
老者斜眼一瞥道:「怎麼,剛剛偷看了人家白花花的大屁股,現在憋不住了?」
洛子君嘴角一抽,道:「家姐給弟子相了一位姑娘,弟子需要去見上一面。若是不去,晚上只怕回不了家。」
老者聞言,這才擺手道:「去吧去吧,早些回來。」
說完,自己走了。
待他走遠後,洛子君方突然想起,肩上的藥箱忘記還回去了。
「算了,反正就是一會兒時間。」
他嘆了一口氣,挎著藥箱,向著姐姐所說的「清水閣」走去。
當初在那個世界,他早已看清了一切的人情冷暖,現在來到這個世界,他自然不想再與任何人有瓜葛。
何況,等任務完成後,他就要離開這裡了。
說到任務,事情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當時的他在另一個世界,遭遇各種重大變故後,又查出患了絕症,心灰意冷之下,生命很快到了盡頭。
然而在臨死之際。
他卻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愛情,親情,友情,總是有太多遺憾與悲傷……我是月宮之主,我這裡有一個陰缺悲離之任務,你若是幫我完成,我可以讓你祛除病邪,重獲新生……」
他當時覺得可能是做夢。
那道聲音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然後開始說起了任務。
「任務:拯救白蛇。」
「你或許聽過《白蛇傳》的故事,但其實真正的事件,或許與你聽過的或看過的,有所不同……白蛇報恩,許仙負心,引來法海,害其性命,千古悲涼……」
「你需要以身入局,拯救白蛇,阻止她與許仙的姻緣……任務開始之前,你會得到一項神通,以及一具特殊體質。」
「在任務中,你必須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保護好自己的性命。因為你一旦在某個世界死去,那麼你就真的死去了,再也無法復活……」
於是。
半個月前,他就來到了這裡,成為了臨安城裡一家藥店的學徒。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這個「夢」竟然是真的。
他打聽了一下。
這裡果然有許仙這個人,還有西湖。
不過,其他東西,似乎與傳說中的並不相同。
比如。
許仙家裡是有父母的,而且還有個妹妹。
許仙並非大夫,而是一個頗有才華的秀才。
令他感到離譜的是:
他洛子君反而是個學醫的,而且家裡竟然父母雙亡,姐姐含辛茹苦把他養大,還有一個捕快姐夫……
「許仙對白蛇有恩,白蛇此次前來,是來報恩的,甚至一心想要以身相許,這個任務……有些難啊。」
走在路上,洛子君一心想著破解之法。
第一件事:
得想辦法去結識許仙,探出對方的性格喜好,方對症下藥。
還好,他有《讀心術》神通。
每日可用一次,應該不難。
聽說對方現在在西湖書院讀書。
那麼,想要認識對方,他也得想辦法進入西湖書院。
而想要進入西湖書院,自然要先考上秀才。
這般想著,又穿過一條小巷。
抬頭看去,「清水閣」茶樓赫然出現。
與此同時。
清水閣二樓,靠窗位置。
孫妍兒主僕兩人,已經來了多時。
孫妍兒是城內一名富商的千金,愛好琴棋書畫,平日常與文友出去雅聚。
然而在今日,她的心情卻很不好。
只因祖輩舊約,她現在被迫要與一名藥店學徒相親。
「你只用去與他見上一面,了卻你祖父的心愿。若不喜歡,找個理由不嫁就是了,你爹爹也不會逼迫什麼。畢竟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兩家老人也都已經去世,情份也淡了許多……」
母親這般勸說,她才勉強同意。
不過她心裡早已有了決定:今日無論如何,也絕不會答應此門親事!
聽說對方甚至連讀書人都不是。
「小姐,聽說對方現在正跟著一個大夫學醫,而且家裡很窮,從未上過學堂,還經常跟那大夫一起去青樓廝混呢。」
一旁的丫鬟小翠,忿忿不平。
孫妍兒語氣里滿是怨氣:「祖上當初欠下的人情,今日卻讓我來還,爹爹只管逼我,卻不問我願不願意。」
隨即她又嘆了一口氣道:「算了,反正已經來了,就見見他吧。他若是有自知之明,自然最好,大家好聚好散;若是想挾恩圖報,糾纏於我,那就別怪我說話難聽,不留情面。」
小翠撅嘴附和:「就是,咱家小姐以後可是要嫁給讀書人的呢,至少也要是個秀才。他一個藥店的學徒,哪有那個臉?哼!」
晌午的陽光,透過二樓的窗戶,灑落進來,落在孫妍兒那白皙的肌膚和窈窕的身影上,為這座古樸的茶樓,增添了一道美麗的風景。
零星的幾個喝茶人,偶爾會忍不住偷看幾眼。
孫妍兒主僕兩人,不住地向著樓下望去。
一旦有人進入這座茶樓,小翠就會低聲道:「小姐,會不會就是那人?」
結果次次不是。
當然,她們也慶幸不是。
因為每次進來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棗,丑不忍睹,她們連多看一眼的膽量都沒有,更別提還要與對方坐下喝茶說話了。
「可惡,竟然現在都還沒有來。」
「他一個藥店的臭學徒,竟敢讓小姐在這裡等他,簡直過分!」
又等了一會兒。
小丫鬟終於忍不住了。
孫妍兒也滿臉寒霜,喝完了杯里最後一口茶水後,終於忍不住起身道:「走吧,不用等了。爹爹若是問起,是他緣故,與我無關。」
主僕兩人正要離開,一道身影恰巧從樓梯上來。
來人穿著一身灰舊衣袍,肩挎一隻藥箱。
年紀看起來不大,身材頎長,相貌清秀,長的很不錯,不過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不太對。
看到她這般女子後,並無任何波瀾。
「是他嗎?」
孫妍兒怔了一下,心頭暗暗道。
四目相對。
洛子君拱手道:「孫姑娘?」
孫妍兒反應過來,又盯著他看了幾眼,方冷冰冰地道:「是我,你就是爹爹說的那位洛大夫?」
她不叫「洛公子」,而叫「洛大夫」,自然是想提醒一下他自己的身份,而且叫他洛大夫,還是抬舉他了,聽說這傢伙現在不過是藥店的一個弟子而已。
洛子君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心頭已有了答案。
「孫姑娘稱我大夫,是否身體哪裡有恙,需要在下幫忙看一下?若只是把脈觀色,在這裡自然就可以;但若是想讓在下檢查地方,那就需要去包廂了。還有,姑娘需要付錢。」
「你……」
孫妍兒頓時氣的滿臉漲紅。
一時之間,竟然話語凝噎,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小翠連忙呵斥道:
「你胡說什麼?我家小姐身體好著呢,不需要你看!」
洛子君奇道:「那為何孫姑娘要叫在下大夫?況且在下現在也不是大夫。」
孫妍兒這才按捺住情緒,冷著臉道:「那該叫你什麼?公子嗎?」
洛子君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孫妍兒本想譏諷說「你也配」,但想到爹爹的叮囑,只得冷笑一聲,重新在桌前坐下,面無表情地道:「洛公子,今日你我相見,你應該也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吧?」
洛子君在她對面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水喝,淡淡地道:「自然知道。」
孫妍兒斜睨著他道:「那你有什麼想法?」
洛子君看著她的眼睛,聽她心頭道:【這般粗魯無禮的人,即便長的好看,又有什麼用?別說是嫁給他,就算是跟他坐在一起喝茶,到時候若是被別人知道了,可能都要笑話我的。藥店的學徒……呵呵,得狠狠羞辱他一番,快點打發了他,否則他還以為本小姐會給他機會呢】
「孫姑娘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洛子君放下茶杯道。
孫妍兒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道:「自然是真話。」
洛子君看著她道:「孫姑娘的確漂亮……」
孫妍兒下巴微微揚起,驕傲而得意,鄙夷而輕蔑:「那麼,你的意思是……」
只要這傢伙敢說想娶她,她絕對不會再跟他客氣,絕對要狠狠地羞辱的他無地自容,讓自己羞愧離開!
「孫姑娘的確漂亮,但是說實話,在下並不喜歡。」
洛子君一臉坦誠。
「所以,在下拒絕這門親事。」
此話一出,孫妍兒早已在腹中準備已久的羞辱話語,原本已經要脫口而出了,此時卻一下子卡在了嗓子處,出不來,下不去,難受的她嘴巴微張,滿臉愕然。
她難以置信,懷疑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麼?」
洛子君加大了一些聲音:「我說,我拒絕這門親事。孫姑娘,對不住了,我不喜歡你,我是絕不會娶你的,哭也沒用。」
孫妍兒:「……」
一旁的丫鬟小翠,也張著嘴,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洛子君喝完了杯里的茶,站了起來,拱手告辭。
孫妍兒這時也猛然站起,看著他道:「為……為何?我要你說個原因!」
她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被一個連學堂都沒有去過的粗人給深深地羞辱了!
什麼叫哭也沒用?
她會因為這事哭?
笑話!
她可是堂堂富家千金!她可是諸多文人才子口中的才華與美貌並存的才女!
這比打她一耳光還要讓她難受!
她一定要知道原因!
「原因嗎?」
洛子君似乎仔細想了一下,這才解釋道:「剛剛在下從樓梯上來時,看了一下姑娘的腳。實不相瞞,在下喜歡……腳小的。」
說完,他揮揮手,下了樓,直接離去。
孫妍兒頓時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