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山上調頭,朝著小鎮開回去的時候。
韓隨境渾身依舊是綿軟無力的,一路上,王紫如緊緊抱著他,腦中思索著是不是要帶他去打一瓶葡萄糖穩一穩心脈。
他這個樣子還要坐大半天的車才能到昆區,真擔心他在路上出事。
「宋瑭,把車開到鎮上的衛生所!」王紫如以曾經在急診室的經驗,迅速做出預判,果斷吩咐道。
宋瑭脖子一伸,「他……」
「照我說的去做!」
「是!嫂子!」宋瑭也被上司這個樣子弄得糊塗,完全看不出來他們兩個這到底是談崩了還是談妥了啊。
一腳油門猛然踩下去,火速衝到衛生所門外。
倆人合力才把韓隨境從后座弄出去,宋瑭到底也是出自特種部隊,很有力氣,扛著韓隨境奔進了衛生所大廳。
王紫如見過來迎接他們的白大褂,「去把你們的葡萄糖全部找出來!還有靜脈注射針!」
幾分鐘後,王紫如用70年代的那種鐵管注射器,前邊裝了一條細長的注射管,緊急給韓隨境推了一支葡萄糖。
又打了一針鎮靜劑。
「安靜的躺一會兒……」打完針,王紫如把人放倒在單人病床上,聲音溫柔,不再刺激他脆弱不堪的神經。
韓隨境躺是乖乖躺下了,他的手突然有些發抖,拉著她不肯鬆開。
衛生所幾個醫生本就被這幾位部隊來的同志搞懵了,這會兒,又看到病號怎麼拉著王紫如,倒有些八卦的表情。
直到病床上的男子沉沉睡著,王紫如才把宋瑭喊到外面說話。
「他這個樣子,以前出現過沒?」
宋瑭摸著後頸,完全沒看出來上司的身板那般剛硬,竟發生這種事情?
他想了想,有些哭笑不得的說:「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看到他弱不禁風的樣子,不過,他身體素質一向很好,應該不會生病吧?」
「這可說不準!」王紫如望著街上寥寥人影,問道:「他現在至少還需要休息半天,明天可能趕不上去廣州的火車了,是不是得給段司令那邊請假說明一下?」
宋瑭直接被段司令這個名字嚇倒,「不不不!千萬不能給司令請假,他老人家要追究下來,恐怕連你也收拾!」
「可是韓隨境他病了呀!病了,部隊還不准假?」
「他這個情況關鍵又不是生病,可能是你們兩個談的太激烈,動靜太大,所以他才……」宋瑭撓著眼角的痒痒,不敢把話往下說。
王紫如回頭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沉睡的男人,鼓足勇氣,「車上有電話是吧?你去給司令打電話,打通了我來解釋。」
「我不!」宋瑭不肯。
「那你把司令的電話告訴我,我給他打電話。」
「那也不行!那是部隊給他配的專用電話,屬於軍用設備,其他人不可動用!」宋瑭一顆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什麼都能聽王紫如指揮,唯獨給司令打電話請假這事,他不配合。
問不出司令的電話,王紫如也無計可施,只得等韓隨境自己醒過來再說。
宋瑭曉得自己得罪了嫂子,可是他不能給嫂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則若是將來無論她是嫁給他的上司,還是嫁去段家,對他可都沒好處。
忽然嘿嘿乾笑兩聲,「嫂子!你別看他這樣子,其實不會出什麼事,到時候司令追問起來,我就說車子在路上出了故障,修車耽擱了。」
「你倒是挺會欺騙司令啊。」王紫如沒好氣罵了宋瑭一句,頓時想起來,「他是不是沒吃早飯?」
「啊?這個我也不曉得,不過部隊食堂的早飯沒那麼早,也許他事先吃過餅乾吧。」
韓隨境這一覺睡到正午時候才幽幽醒過來,身體的力量也在睡眠中逐漸恢復。
他擰著眉心,從病床上坐起來,沒看到王紫如,也沒看到宋瑭。
正要開口問衛生所的醫生,結果看到宋瑭手裡端著一個超大搪瓷飯缸進來,看到他醒了,面露驚喜,「哎呀!終於醒了。」
「你去打飯了?」
後面,王紫如用托盤端著從飯店做的飯菜進來。
韓隨境視線發現小女人竟然端著托盤,頓時就從病床上下來,「怎麼不讓宋瑭拿?!」
「你醒了就好!我這沒多少重量,」王紫如沒想到70年代鎮靜劑質量如此過硬,愣是讓這位軍中悍將睡了半天時間。
宋瑭已經把衛生所的桌子搬到病床旁邊,他們兩個去國營飯店炒的幾個菜全部擺在小桌上。
韓隨境坐在床沿,目光掃了掃桌上的幾個菜,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這是雞湯!你多喝點,補充點能量。」王紫如用小碗給韓隨境盛了滿滿一碗雞湯,遞給他,見他蹙眉的樣子,「必須喝兩碗。」
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竟然有種莫名的酸澀感湧上心頭。
王紫如眼神閃躲,仿佛她再多看他一眼,便會淪陷。
吃完飯,宋瑭用托盤裝著碗筷給飯店送回去,留下那兩不知是談崩了還是談妥的男女,各自尷尬。
「要不要給孩子買點東西帶回部隊?昨天我聽寶兒說,你們天天吃麵條?」韓隨境恢復了滿腔熱血,跟著王紫如從衛生所出來時問道。
王紫如回頭看了看男人,他眼睛裡布滿了血色,不忍心再刺激他。
「早上那麼早,吃麵條最省事,又快。」
韓隨境走到吉普車旁,拉開后座車門,從裡面的隨身皮箱裡面取出一個信封,交給王紫如,「我這次出來沒帶很多錢,這些你先拿著家裡開支,和孩子吃好點。」
「不是,我現在還有錢,不用你給。」
「拿著!!」男人把信封強行塞進她的褲兜,「上車吧,我送你回去,也該出發了。」
再不出發,被司令知道這個時間他還在這邊,怕是要生氣。
吉普車行至李村岔路口停下,王紫如藉口說要去李村找程雪茹摘菜,便要在這裡下車。
韓隨境一路上緊緊握住她的手,也忘了鬆開,直到王紫如一臉無奈的注視他,「我該下車了。」
「嗯!等我出差回來接你們,這段時間,哪裡都不要去。」
說著在她轉身下車時,雙臂將她抱住,在她滾燙的臉上印上一個吻。
車子在岔路口調頭後,韓隨境腦袋從車窗探出來,「等我。」
「嗯。」王紫如站在公路邊上,心臟仿佛被一根細細的絲線輕輕牽扯,緊張的手指微微捲起,直到車子消失在公路轉彎。
坐在后座,韓隨境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表,面色冷硬:「司令應該也回到大理了,幸好今天他不在這邊。」
宋瑭想笑:「……」
心說,司令要是在九師,還有你什麼事呢?
剛回到大理本家,段司令森然身影走進段家大宅,一路裹挾著一股凌厲罡風。
段家老少都不禁為這位段家長孫讓路,只有段司令老母親,得知大兒子終於回來,連忙從公公的房間出來迎接。
「硯直!你終於回來啦!」
段司令見到許久不見的老母親,高傲的略微頷首,腳步絲毫不見放慢,邊走還在問:「老爺子病情到了哪個地步?醫生怎麼說?」
「哎呀!你爺爺這個身體啊,不知道怎麼搞的,沒過幾天就這麼嚴重……」
老母親一路追著兒子奔進老爺子的臥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段司令頎長身影出現在老爺子床前,老爺子便睜開了眼睛,「硯直啊,你終於回家了,快點把爺爺帶去昆區,這個家不能住了。」
「怎麼不能住了?」
糙嗓門兒猶如打雷。
老爺子伸出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他們都嫌棄我還不死,再不走,你就得給我送終了。」
「哼哼,你這說話還挺有精神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硯直你聽爺爺的話,帶我去昆區住你家……」老爺子被病痛折磨得氣息不穩,說幾句話都吃力。
段司令握住爺爺枯瘦的手,感覺了一下老爺子的生命力,忽然笑了笑,「你想去我家住啊?那你就趕快好起來,等你病好了,我回來接你。」
轉過身,他看向老母親,「小叔回來了麼?」
「回來了!早上才趕回家……」段夫人沒好氣瞅了公公一眼,低聲道:「你爺爺這次病了確實嚴重了些,不過也沒到需要喊你小叔回來的地步,你看,人家正在外灘談生意呢,突然回來,可不就生氣了嘛。」
「噢!合著你們明明曉得老爺子沒事,還一個個把我們叫回來?」
「不是,硯直你聽媽解釋……」
段硯直渾身散發著一股冷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狹長鳳眸深不可測。
看了看門外探頭探腦的身影,他沒有當眾呵斥老母親。
回頭看了一眼老爺子,發現人家睡得挺安靜。
段硯直抬腳走人,徑直走向小叔的書房,沿路碰到段家的一些女眷,他連一個笑臉都沒給。
對女眷小孩而言,段家兩位閻王同時回到本家,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
「我打個電話。」
幾經迴廊之後,終於來到小叔的書房,一進去便是直接走到書房內的小型會客廳沙發上坐下。
段綏禮也是從百忙中趕回家,結果回到家發現老爹暫時並沒大事。
雖然有些生氣,但並沒像大侄子那樣態度不好。
便回到書房處理生意上面的事情。
此刻, 一身黑色襯衣,黑褲的段家執掌人,坐在辦公桌後邊,面前擺著一堆文件,抓起桌上電話,又是一通電話撥了出去。
等電話的間隙,黑眸瞅了靠在沙發上的大侄子一眼,「你從昆區回來的?」
「嗯!」
段硯直撥出電話之後,將話筒夾在肩膀與耳朵之間,騰出雙手點燃一根煙。
電話撥出去了半分鐘才聽到那邊的動靜。
劈頭便問:「到哪兒了?」
電話那端,宋瑭已經把車子停下,便於接收信號。
安靜地電話那邊傳來韓隨境一慣沉穩的聲音:「剛從這邊出發才一個鐘頭。」
「怎麼拖到下午才出發?傅訓還搞不定第九師?」段司令鼻孔的火藥味十足,猛吸了一口煙,還沒等韓隨境回答,他忽然問:「你是不是一上午都在和人談私事?」
以為他會否定,結果卻聽到他:「嗯,是的。」
段司令震驚的回頭看了看小叔,誰知他小叔也在看他,好像很想知道他們在電話中到底說什麼。
身板緩緩靠回去,段硯直嗓音也壓得低:「你們談出結果了?」
「嗯!她不嫁,我不娶,我們兩個一起把孩子養大……」
「你說什麼?韓隨境!你給我再說一遍?什麼叫她不嫁,你不娶?」段硯直頎長身軀霍然從沙發裡面站起來,雷霆震怒道:「你是鑲金的?讓人家守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