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驚愕。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茫然疑惑地望著李元禮,小聲試探:「當真?」
李元禮瞳仁里倒映著篝火,他道:「當真。不過沈薇,先陪我看一場日出。」
沈薇搞不懂李元禮的腦迴路,但既然他暫時答應,沈薇也只能輕輕點頭:「好。」
時辰還早,山洞外夜色朦朧。
山洞裡溫暖,沈薇又緩緩地閉上眼,抓緊時間休息。昏昏沉沉中,沈薇能察覺到李元禮的目光,他好像一直在看她。
長長久久望著她。
時間悄然流轉。
李元禮一晚上沒睡覺。
黑夜在山野悄然流淌,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一縷金光從天邊雲層迸射,血紅的朝陽從山巒冒出輪廓。
天亮了。
篝火燃盡,沈薇被窸窣的響動吵醒。山洞的洞口偏東,剛好能看到漫天的血紅色晨光。沈薇面露喜色,她朝李元禮招手:「日出。」
李元禮:「嗯。」
山風吹拂,沈薇和李元禮走出山洞,眺望遠處。遠處層巒疊嶂,還能窺見遠方的大海,日出的風光極美。
洞口有充作凳子的石頭,沈薇很自然地坐落。
兩人一起看日出。
清晨天冷,李元禮將披風給沈薇披上。他很希望時間能凝固在這一刻,不再流淌,可惜時間有它的腳步。血紅的朝陽一點點從天邊上升,從半圓變成渾圓,屹立在山巒之上。
李元禮嘆口氣:「以前,母妃時常帶我去宮牆上看日出。她總擔心我活不長...她想多了,我其實並沒短壽。」
沈薇坐在他身邊,沉默寡言,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李元禮心裡喟嘆。
骨節分明的手指探向脖頸,取出一條魚骨鏈,尾端墜著一把銀色的鑰匙。跟隨他的南楚鐵騎上前,跪著將一個盒子奉上。
沈薇視線望過來,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這段日子,沈薇想盡辦法尋找儀器和鑰匙,差點把南海別院翻了個底朝天。
毫無收穫。
那時沈薇已經隱隱猜測,李元禮可能將鑰匙隨身攜帶,旁人不得近身。
李元禮以鑰匙打開盒子,取出巴掌大的精密儀器。
啪嗒——
聲波刺耳,沈薇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視線變得模糊不清,靈魂幾乎要被抽離。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回到原來的身體裡了。
沈薇努力睜開眼,在血紅朝陽的光芒里,她看到李元禮那張迅速蒼老的臉。沈薇略微驚訝,她道:「你...你怎麼了?」
剛才李元禮還是一頭烏油油的頭髮,轉瞬之間竟已白了頭。
極速衰老。
電光火石間,沈薇似乎明白了。啟動儀器的代價,是消耗李元禮的生命。
沈薇萬萬沒想到,李元禮居然會放棄生命。
山洞口的風很大,李元禮垂眸看自己蒼白的頭髮。啟動儀器,讓他的生命力急速消耗,他失去力氣,歪斜地靠在沈薇肩膀上。
這回沈薇沒有推開他。
李元禮感到滿足,他望著山巒之上的紅日:「分不清是執念還是愛,但沈薇,我總是放不下你...」
他多希望沈薇能愛他一下。
給他一點愛,一點點也好。
可惜,他找不到通往沈薇內心深處的鑰匙,怎麼都得不到沈薇的愛。
可能沈薇永遠不能理解李元禮的執念,李元禮剛出生,就被父皇定義為「磨鍊太子的工具」。
李元禮前半生看起來風光滿面,到最後註定要輸得一敗塗地。他不甘成為工具,努力爬出深淵——爬出深淵的力量,竟是微不足道的沈薇。
沈薇是一束忽然闖入的光。
偶爾也落在他身上,他貪戀這束光的溫度,想要長長久久握住光。
「沈薇,你離開前,沒有什麼同我說的?」李元禮問沈薇。
一個字也行。
只要能聽到沈薇的聲音。
靈魂撕扯,沈薇頭暈目眩,但沈薇頭腦卻莫名地很清醒。
前世今生也算活了很多年,沈薇一直是個冷漠的看客,冷眼旁觀人間的喜怒哀樂和愛恨嗔痴。她向來理智,理性是思維主導,從不會把自己扔進情感的旋渦里。
她不明白李元禮為何會如此愛她。
沈薇想了想,還是坦誠地開口道:「在元家漁村醒來時,我身體虛弱。後來喝了元福熬的藥,身體慢慢好轉,甚至可以和元福那孩子一起趕海賣魚。」
李元禮安靜聽著。
他想,聲音真好聽啊...
沈薇繼續道:「後來你將我帶回南楚,一路上給我喝了很多養身良藥,其實那些藥我都沒喝,偷偷吐了,怕你下毒。在南楚後宮裡,御醫送來的藥,我也偷偷吐了,還讓莫尋給我開了讓人看起來體虛的藥。」
李元禮若有所思。
沈薇袒露心聲:「半年壽命是莫尋騙你的...我將計就計,假裝體弱壽命不長,想以此換來你的憐憫。」
沈薇成功了。
她成功得到了李元禮的憐憫,讓李元禮主動交出儀器,沈薇的魂魄正在慢慢歸位,她很快就會回到慶國的身體裡。
分別在即,李元禮即將死去,沈薇選擇把真相告訴他。
周圍寂靜。
李元禮忽然露出無奈的苦笑,他喃喃道:「沈薇呀,你永遠能帶來驚喜...」
這才是他喜歡的沈薇。
縱使身陷囹圄,也能籌謀出策略脫身,把人耍得團團轉,還能讓人心甘情願付出,生不出半分埋怨。
半生荒唐,半生沉浮,能碰到如此特別的沈薇,李元禮感到滿足。
太陽光芒照耀,李元禮已經睜不開眼,他靠在沈薇的肩膀上:「沈薇,如果有來世,務必讓我先遇見你。」
如果有來生,他一定要比李元景更早遇到沈薇,擁有沈薇。
沈薇沒有回答,她從來不給空虛的承諾。
太陽高高升起,燦爛的春陽灑落人間。
李元禮靠在沈薇肩膀上,失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