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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夜沉鐵拂

2024-12-15 10:35:41 作者: 東周公子南
  貨棧彷佛巨大的迷宮,一座座倉庫鱗次櫛比,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人聲犬吠以及貨物挪動的聲音。

  管事的停在一座貨倉,躬身道:「公子,到了。」

  王揚取出一串錢來,微笑說:「劉管事辛苦,我們自己進去就好。」

  管事雖早知王揚會打賞,但還是惶恐接錢道:「公子哪裡的話!可折煞小人了!!!」

  撲克臉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一幕,對王揚更生厭憎。

  倉庫很大,一進門,一股陳腐的味道撲面而來。一箱箱貨物擺成好多個方陣,縱橫交錯。

  由於太暗的緣故,撲克臉也看不清這個方陣到底有多遠,只有天窗里投進來的月光和王揚手中的燈籠,能勉強為附近區域帶來一點光亮,更多的地方都隱沒在黑暗中,只能勉強看見一座座小山似的輪廓。

  「糧食在哪?」撲克臉問道。

  「前面。那就是。」王揚伸手指了指。

  撲克臉眯著眼走近,看到壘起來一人多高的糧袋,金色短劍從袖中滑出,割破其中一個袋子,裡面的東西如流水般傾瀉而出......

  不是糧食,

  是沙土。

  噗!

  燈籠乍滅!

  黑暗如潮水般襲來,瞬間將四周淹沒!

  撲克臉意識到不對,聽聲辨位,身影如飛,向王揚退走的方位猛地竄出!

  只差一步便可以抓住王揚!

  此時一道勁風襲來!

  寒芒射眼,閃出一片雪亮!

  撲克臉閃身而避!

  一口氣尚未喘勻,雪亮的鋒刃又至!

  響振摧風裂,影墮落寒星。

  霜鋒在黑暗中泛著幽幽冷光,急如星火,快似雷霆!招招奪命,步步驚心!逼得撲克臉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竟一連退出七步!

  第七步時,對手攻速減慢,撲克臉看準機會,凝神定氣,揮劍上削,一舉盪開鋒刃!

  可那鋒刃只是稍稍一揚,緊接著便如甩鞭般直墜下來!

  勢大力沉!

  撲克臉用劍一架,被震得手臂發麻,再退三步!

  此時他已退過天窗分界,氣喘吁吁,全身肌肉緊繃,攥著劍柄,死死盯著對面,不知道從那片黑暗中會走出怎樣可怕的人物!

  月光透過天窗,如銀練般傾瀉而下,將這片區域從黑暗中隔絕出來。在這如水的月色中,一個身影緩緩走出。

  黑衣似墨,俏臉如冰,手中赫然是一條黑漆長槊!

  「是你!」撲克臉驚呼出聲。

  「怪不得,怪不得你的劍使得那樣重!你使的就不是劍,是馬槊!碎玉崩雲,練得這樣好,陳天福是你什麼人?」

  槊,又稱馬槊、馬矟。乃中古時代,馬上長兵之首。

  矛長丈八尺可曰槊。槊長於矛,難練難工,非世傳其法,不易精到。

  好的馬槊非常難制,需以柘木為芯,外貼薄竹片,纏麻帛加固,再上漆晾乾。此法名為「積竹木柲」,需要細緻精湛的工藝,製成則僅憑握杆,即可碎磚斷石。


  更上等的馬槊則還要多次重複上漆晾乾和纏布的過程,有時僅是做槊杆便要幾年的時間。故而非名門大族、軍將世家,難致良槊。

  再加上它實在太長,不便攜帶,所以為軍中專用於戰陣,或為名門子弟藝玩,而江湖不傳焉。

  長江以南,槊有三家。

  一是河東柳氏柳世隆的柳公槊;二是沌陽縣侯周盤龍的盤龍槊;三是禁軍騎將陳天福的陳家槊。

  陳青珊自幼練槊,盡得父親真傳,原本有自己的馬槊,可自陳天福死後,陳青珊飄零江湖,無法攜帶此等長杆兵器,便只能棄槊用劍。

  現在手中這柄纏鐵黑漆槊,名為「夜沉鐵拂」,是王揚向巴東王要的上等馬槊。當時王揚獻策開常平倉,藉機向巴東王提出兩個請求。第二個請求便是要巴東王贈一柄良槊。

  此時陳青珊持槊而立,只有一句話:「棄劍。」

  聲音在寂靜的倉庫中如冰棱飛墜,不容餘地。

  撲克臉沒有任何遲疑,身形縱躍,向大門方向奔去!陳青珊手腕一動,長槊在月光下划過一道黑色的閃電,眨眼間便截住撲克臉去路。

  撲克臉仿佛早已預料到一般,虛晃一下,如蒼鷹般突然折回,企圖從另一側逃走!

  可長槊掄圓,片刻後便如影而至,再次橫在撲克臉的去路上!

  撲克臉左右奔突,往返跳躍,彷佛狡猾的狐狸,試圖突破槊網的封鎖。

  可陳青珊的長槊如潑墨大雨,滾走奔雷,槊身帶起的勁風吹得周圍塵土飛揚,將撲克臉牢牢困在一隅之地!

  馬槊耗力,王揚見陳青珊雖占上風,卻始終不能取勝。計上心來,從陳青珊背後方向的木箱後走出,叫道:「無前!還不認輸?」

  黑漢大驚,趕忙奔出,持刀擋在王揚面前。

  撲克臉正覺難支,忽見王揚,仿佛看見最後一絲希望,大吼一聲,向王揚躍撲而去!

  陳青珊看準時機,手腕一挑!

  橫槊侵天,刃寒耀月,槊杆噗的一聲擊在撲克臉的胸膛上!直接將他打落地面!

  撲克臉口中吐血,肋骨不知斷了幾根,還掙扎著想要站起,陳青珊的槊刃已橫在他的喉間。

  黑漢跑來,踢掉撲克臉手中短劍。

  王揚這才走近,面帶笑容:「小珊,辛苦了!」

  陳青珊本來冷眸橫槊,一副清冷女俠的模樣,聽到王揚開口,瞬間破防,想摸劍鞘,但發覺沒帶劍,馬槊一來容易失了分寸。二來還得用來制住撲克臉,便只能氣鼓鼓地瞪了王揚一眼。

  撲克臉一直僵硬的臉,此時竟露出些笑容,只是他滿嘴鮮血,長相太僵,再加上月光這麼一照,笑起來實在有些瘮人:

  「崩雲碎玉......嘿嘿,好厲害......這一招可以用在劍上,只是短劍不行,那日你用的是三尺六寸的劍,若是能使出崩玉碎玉的七分意蘊,我便不可能那麼快就贏你。但你劍使得太重了,不對味。」

  王揚道:「無前,我現在——」

  無前仿佛沒聽到王揚說話一般,只是看向陳青珊,繼續說道:「我覺得你那天不是故意要隱藏槊法,而是你根本不會用劍。會用劍者,迫則能應,感則能動,變無形像,復柔委從。你的劍使得太重了,完全照搬馬槊,路子從一開始就錯了。今夜你若非占了兵器上的便宜,否則贏不過我。」


  陳青珊看向王揚,好像答撲克臉的話需要王揚允許似的。

  王揚哭笑不得:「說吧說吧。」

  陳青珊道:「我的確不擅長使劍,爹爹說,學劍要靈性,學槊要苦功。但劍練得再好,也得被長兵壓一頭。就像遊俠刺客,也會被將軍壓上一頭一樣。」

  撲克臉邊咳邊笑,身體顫抖著,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笑了幾聲後嗆出一口混著唾液的鮮血:「說得對,現在已經不是劍的天下了,更不是遊俠刺客的天下。」聲音沙啞而低沉,像是破舊的風箱在艱難拉動。

  他緩緩抬起手,在黑漢和陳青珊警惕中,抹了一下嘴角鮮血:「不過劍道至於精微,未必真就不如長兵了。青州曲成劍、淮南雷子高、當陽鄧元起、興世館陶通明、北朝陽敬安、楊羅漢,天下之大,如何沒有能以劍破槊的劍客?我經此生死一戰,若再假三年,崩雲碎玉,困不住我。」

  「你覺得你還有三年嗎?」王揚問道。

  撲克臉不理王揚,繼續和陳青珊說:「其實劍走輕靈,槊行剛猛,最開始的時候我若不是失了先手,未必沒有機會近你身。我最後那三招你看明白了嗎?知道那是哪一家的劍法嗎?」

  陳青珊冷著臉不說話。

  撲克臉咳了幾聲,艱難問道:「你知道嗎?」

  陳青珊沉默。

  撲克臉有些惱怒,聲音也變得尖厲起來:「你到底知不知道?」

  陳青珊扭頭:「你不回他的話,我也不回你的話。」

  撲克臉喘著粗氣,這才正眼看向王揚,

  王揚正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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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①《南齊書·沈文季傳》:「軍還,上聞之,收軍主前軍將軍陳天福棄市......天福善馬槊,至今諸將法之。」

  ②馬槊是中古時代騎將最喜歡的兵器。先秦西漢之書經常會說「騎射」這個詞,騎和射是聯繫在一起的,比如李廣號「飛將軍」,馬弓皆強,引弓與匈奴射鵰者對射,但我們從來沒看過李廣帶著騎兵和匈奴衝殺的記載,因為當時沒有馬鐙和高馬鞍,騎者在快速衝擊時坐不穩,所以騎兵的戰術不是衝殺而是機動騎射。

  現有證據最早可以推定到東漢時出現馬鐙,但因為證明馬鐙在東漢出現的武梁祠壁畫不是真品,而是拓本,是拓本就有可能被改動加工,所以即便拓本中的馬鐙已極成熟,但仍不能算作定論。

  不過最遲在晉代,單、雙馬鐙便已經流行了。雖然東漢未必一定有馬鐙,但高馬鞍已經有了。楊泓先生的《騎兵和甲騎具裝》從實物角度展現了從戰國到東漢,馬鞍逐漸升高的過程。(《中國古兵與美術考古論集》,實物一直列到唐代)

  《太平御覽》引《魏百官名》中有「紫茸題頭高橋鞍一具」,亦可證後漢末使用「高馬鞍」。孫機先生認為,馬鞍一高,上馬就不便,故需要單馬鐙以做輔助,所以馬鐙的出現很可能伴隨高鞍一起的。(《中國古代物質文化》第五章)

  我贊同此觀點。除了孫機先生舉出的武威魏晉墓出土的單馬鐙之外,吳國丁奉墓中出土的騎俑,也有單馬鐙。相信隨著考古的進展,未來會有更多實物出土。尤其考慮到後漢騎兵衝擊戰術已經比較成熟的情況下。

  比如外號同樣帶一個「飛」字的呂布,李廣是飛將軍,呂布號飛將,但像呂布這樣「與其健將成廉、魏越等數十騎馳突燕陣,一日或至三四,皆斬首而出。」是不可能在李廣身上出現的。

  從「騎射」到「突陣」,反應出的其實是騎兵戰術的革新,而戰術變化的背後則是馬具的改良。呂布此時是一定有高馬鞍的,至於是否有馬鐙,還有待實物證據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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