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西北的月色很美。
看月的人越是孤單,月色便會越發融入心裡。
杜鵑坐在窯洞的門口,手裡撫摸著一隻小巧的手鼓,微微仰著頭在看月亮。
窯洞這東西在陝省居多,但在西北的H縣還存留有一部分。
H縣棉墾公司就占據了一大片老舊的窯洞當職工宿舍。
今晚的杜鵑又有些心神不寧,連衣裳都沒去洗,一直坐在窯洞門口發呆。
她從南方來到西北H縣插隊至今已經過去了五年。
已經從一個稚嫩的十七歲女孩成長為了一個二十二歲的勞動女青年。
杜鵑在回想著自己當年來到這裡時的樣子。
但悲哀的是,她已經記不清自己當初的模樣,一年又一年的期待落空幾乎耗盡了她的心力。
手鼓是當年在一個知青點的大姐送給她的十八歲禮物。
當幾年前可以回城的消息傳來,她和幾個知青好友一樣欣喜若狂。
杜鵑那時是帶著無盡的欣喜和期盼回到了家鄉。
家裡雖然很小,卻能容納下了父母和他們的五個孩子。
她在家裡待了一個多月。
兄弟姐妹們的鼓勵、父母的笑容沖淡了沒有油水的菜每個人只能夾兩筷子的要求、略過了每天只有兩頓飯的微薄。
可家裡在等工作的不只是她一人,五個成年的孩子裡有四個在吃父母的老本。
當杜鵑無意中看到自己的老父親為了幫自己的子女能有個試工的機會,陪著笑跪倒在別人家門口時,杜鵑一切的堅持都碎了。
她連夜爬上了前往西北的運煤火車,對著逐漸遠去的家鄉放肆的哭喊。
帶著一身孤獨的杜鵑回到了H縣,她選擇留下落戶,她要種田打糧食繼續寄給家裡......。
可她的心裡一直不甘。
她拒絕了村里介紹的多個對象,一邊勞作一邊複習參加高考。
可惜她的底子實在是有限,面臨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灰色的日子裡在去年出現了一道光。
張縣來了H縣。
他把所有落戶知青都集中到了棉墾公司。
雖然棉墾公司是個草台班子,進了也不是有編制的正式職工,但杜鵑和好些還不死心的知青們都選擇了賭一把。
她們把分到手的田地還給了村里,來棉墾公司當上了前途未卜的臨時工。
掛靠在棉墾公司下的夜校是杜鵑最後的希望。
杜鵑今天之所以心神不寧,是因為她又開始患得患失。
他們這批來棉墾公司賭明天的落戶知青里已經消失了不少身影。
有技術的幾個早前就被要去了火電廠,率先拿到了縣裡的正式編制。
然後是酒廠招工,又去了三十多個落戶知青。
而這次鄭家峪火車站招收員工的機會在知青們里引起了轟動,可縣裡卻優先照顧了那些已經超出高考年齡的老知青。
回到H縣兩年,依舊還是浮萍一朵的杜鵑已經徹底看不清人生的方向。
想哭卻沒有眼淚。
「別想多了,」最後還是室友把她拉進了窯洞,「張縣說過不會不管我們,還有今年的高考......。」
杜鵑抱著腿坐在炕上順著室友的話自我安慰。
是啊,張縣是個能人。
這才來了多久,原本死氣沉沉的H縣如今變化可真大,光是大家的精神氣就高了好多。
室友一邊換衣服一邊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要是我今年還是考不上,縣裡又安排不了,我就南下去......。」
沒等杜鵑從驚愕中反應過來,窯洞外的院子裡又響起了孤單的吉他聲。
那是住在她們窯洞對面的男知青,一隻被戀人拋棄的孤雁,也是一個把回城工作機會主動讓人的傻瓜。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
聽到那男知青的歌聲,杜鵑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們這群人,似乎被整個快速變化的世界給徹底遺忘在了無人在意的角落。
......
進入五月下旬後,張宏城又忙了起來。
火車站那邊還在建設,幾個合資項目里除了古泉山酒外,都還沒開始正式投產。
但他已經把目光放在了更遠的地方。
逐年擴大的京城大學生法務援助小組如今已經發展壯大,甚至還獨立出去了兩個私人律所。
應老關係戶張宏城的邀請,一支十多個法學教授和學生組成的團隊來到了H縣。
張宏城如今是縣Z兼任縣諉副書紀,已經實際全面主持工作。
他在會上強行推進了一項培訓工作。
從五月到六月底,全縣組織公安、法務系統的工作人員進行重新培訓,尤其是縣兩院的工作人員。
當年能進這個系統的人基本只看出身,缺乏業務能力和專業知識的比比皆是。
所有人都必須進培訓班回爐深造。
只有通過了考核的人才能回到原來的崗位上,不合格的一律調去其他的單位。
全縣人都以為張宏城不過是藉機鞏固自己的地位,不過以他現在的威望,倒也沒人說什麼——領導要燒火,下頭自然得抱著柴火奉陪。
甚至不少人還很希望自己能調離公安和法務單位。
理由——這幾個單位實在是太窮了!
「城關鎮所里已經成立刑警隊,都是隊伍軍人或者老公安出身,」郭濤在給張宏城匯報工作,「派出所如今的人員編制已經滿了,混日子的都被我扔去了鄉下或者乾脆調去別的單位。」
「聯防隊那邊是我退伍的戰友在管,已經開始民兵級別的訓練,不聽話的一律開除,就是可能要多批一點經費。」
張宏城拿筆記上。
「這次培訓後,你帶著經費跑一趟省城,多申請一些警用器械下來。」
郭濤點點頭。
「張縣,你讓我辦的那件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咱們什麼時候發動?」
張宏城搖搖頭。
「不急,得等縣裡高考過後,你再讓人把風聲放出去。」
說到高考,就不得不提及棉墾公司的夜校。
這個地方,張宏城平時很少去管理。
而且他也沒有再動用「預知題庫」的方法,而是真正的請了幾位好老師來辦班,當然題海還是有的。
最近的幾次模擬考試張宏城都有關注,經過題海的薰陶,H縣知青們的成績放在西北這片區域還算不錯。
日子在四下建設和法律培訓中過得飛快。
來自京城的法務培訓團隊前腳剛走,張宏城後腳親手把知青們送進了高考的考場。
棉墾公司剩下的兩百多個知青里,最後有近五十人考取了本科或者大專。
一時間,棉墾公司內幾家歡喜幾家愁。
不過好在張宏城早有準備,作為貧困縣他們縣府是有委培指標的,加上他在京城大學圈子裡的人脈,分數差一點的二十多人都被張宏城給當做H縣委培生送進了大學。
而依舊留在棉墾公司里的一百多知青,也被張宏城許諾,最遲秋末之前給他們徹底解決問題。
安撫住剩下的知青,張宏城這才把電話打到了郭濤那裡。
「可以放風出去了!」
他抬頭看著清濛濛的天空,心裡默默的念叨著。
1983年的8月到了!
......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事我還能騙你?H縣古河道邊上挖出了好大一口箱子,裡頭全是古董。」
「我聽說裡頭還有小金佛。」
「人家H縣道上的已經放出話來,各憑本事,誰弄到的就是誰的!」
隨著謠言的流傳,周邊縣市的各路牛鬼蛇神紛紛向H縣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