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師刀房,寧遠跟在女子後頭,前去那座名揚四海的春幡齋私宅。
他手上捏著那枚雪花錢,舉過頭頂,迎著月色,泛著點點雪白光亮。
製造神仙錢的古玉,是北方皚皚洲的特產玉礦,山上說法不一,有的稱靈玉,有的喚作仙玉,但最多的,還是稱其為雪花玉。
正反兩面都篆刻有字,『瑞雪豐年』『小雪封地』,寓意極好。
這樣一看,山上仙家,也會注重這些凡間習俗,或者說,更為注重。
皚皚洲在其他方面不顯山不露水,唯獨在錢之一字上,響徹浩然九洲。
一座天下的神仙錢來源,超過七成都是來自於皚皚洲,一洲之地,雪花玉礦多不勝數,稱得上遍地是金。
其中又以劉家掌握的寒酥福地最為突出,裡頭的玉礦極多,是天下雪花錢的來源。
據說這座寒酥福地,還藏有一枚雪花祖錢,劉家手握福地,等於就是錢生錢。
而寧遠至倒懸山不入劍氣長城,只為一事,也只為一字。
錢。
仗著十四境修為,當然可以直接去城頭殺妖,寧遠還暗自估算過,毫無保留,在身死之前,起碼都能劍斬三四頭王座大妖。
溫酒斬群妖,瀟灑是瀟灑,但僅是如此的話,也只剩下瀟灑了。
喝完酒,殺得妖,刻了字,然後呢?
然後劍氣長城還是那個劍氣長城,蠻荒天下還是那個蠻荒天下。
幾頭大妖的頭顱,決定不了什麼。
蠻荒明面上,有十四王座,也只是明面上的,暗地裡遠不止於此。
一座天下的底蘊,會只有區區十四個飛升境大妖?
其實論版圖,蠻荒天下可比浩然天下還要大。
寧遠對於殺妖,有極大興趣,對於刻字,屬實不多。
當然了,這件事,不一定能做成。
陸沉最後沒有明確答應,倒懸山是余斗之物,所以他只是說回頭去一趟白玉京,找師兄琢磨琢磨。
不過也不打緊,先禮不行,寧遠還有後兵。
十四境拿來做什麼的?
不答應,大不了在去劍氣長城殺妖之前,打沉倒懸山。
至於上面的十幾萬山上人,搬一座海外仙山過來就行了。
至於大家的損失,那就是人死帳消了。
掙了劍氣長城這麼多年的神仙錢,不管是正經買賣,還是黑心生意,我寧遠今日來了,就一併吐出來。
就像少年手上拿著的這枚雪花錢,來自於陸沉的懸賞。
這是第一顆,很快還會有更多。
……
春幡齋府邸前。
女子停下腳步,這一路上她都在天人交戰,畢竟親眼見證了那驚悚一幕。
眼前的一襲青衫,撕下了掌教陸沉的懸賞,這也就罷了,還真給他拿到了那顆雪花錢。
關鍵是,這可是在道家坐鎮的倒懸山。
女子極為忐忑,不知帶這人回來,對於春幡齋來說,是好是壞。
只是見這少年模樣的男子,從頭至尾也沒有什麼冒犯舉動,內心稍稍鬆了口氣。
春幡齋女子朝著寧遠微微欠身,露出恭敬之色,「前輩,此地就是春幡齋,奴婢身份低微,沒資格進去,就只能帶您到這了。」
從春幡齋大門望去,與其他倒懸山上的高門府邸看起來沒什麼區別,寧遠瞥了一眼,瞧見裡面的一抹綠意。
隨後他開口笑道:「無妨,仙子姐姐,你我有緣,就陪在下一塊進去,如何?」
「相信春幡齋的主人,那位邵劍仙,應該不會怪罪。」
女子略有難色,寧遠補充道:「回頭見了邵劍仙,我還打算求他一事,讓姐姐別去外頭做這些糙活兒,安心服侍我起居就可。」
女子難以推脫,只好低下頭,輕聲道:「奴婢夭桃,有幸得劍仙賞識。」
摘陸沉懸賞,背負長劍,在她眼中,不是劍仙是什麼?
反正往好聽處去說就對了。
沒準真是什麼大造化,被自己碰上了,不如就順應心意。
寧遠琢磨了下,忽然開口,「是那句,『兩臉夭桃從鏡發,一眸春水照人寒』?」
女子一襲羅裙,略施粉黛,年紀應該比寧遠大上幾歲,體態不算豐腴,但也不會過於平平無奇。
那雙杏眼最為動人,極有風韻
夭桃不敢看他一眼,「劍仙說笑了。」
寧遠剛要動身進入春幡齋,又忽然想起一事。
於是,他伸出一手,輕輕拂過整張面目。
易容而已,小道之術。
確實是小道之術,寧遠也是真不會,導致他隨意揉的一張臉,五官歪斜。
夭桃抬起頭,就見那人已經換了一副陌生面孔,還不怎麼好看。
實在是不好看。
『青年』寧遠笑了笑,朝她眨了眨眼,「以後你可以叫我十四先生。」
「對了,我是一名讀書人。」
可夭桃怎麼看,都看不出一點讀書人的樣子。
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十四先生,您的臉……歪了。」
寧遠又是一通亂揉,幾次三番,終於捏了一張還算俊俏的青年面孔。
很快夭桃與大門處管事通報,她沒提此前師刀房一事,只是說有劍仙要下榻春幡齋。
劍仙,在浩然天下,一般都是金丹境以上,那管事不敢怠慢,立即前去稟告。
……
春幡齋內,兩人落座。
夭桃在一旁煮茶,寧遠與邵雲岩相對而坐。
邵雲岩的一身裝束,更像是個讀書人,抿下一口茶水後,笑道:「十四先生,要在倒懸山遊玩多久?若是不嫌棄,就在我春幡齋內安心住下。」
「有幸結識先生,此前下人通報,得知先生還是一位劍仙,那就更加了不得,所以十四先生的住店費用,一切全免。」
相比邵劍仙,寧遠就顯得粗俗了,抓起茶杯就是一飲而盡,甚至還故意咂巴了幾下嘴。
這是哪門子的讀書人?
寧遠眼神示意夭桃倒茶,這才微笑道:「那就多謝邵劍仙了,只是還有一樁買賣,想要跟春幡齋談談。」
邵雲岩神色微動,察覺到寧遠的視線所在,是自己那處園圃,裡面種植有一株葫蘆仙藤。
看來是想要購買一枚葫蘆了。
邵雲岩不動聲色,開口道:「十四先生,是想要購買我這葫蘆?」
寧遠點點頭,又搖搖頭,神色莫名。
春幡齋主人邵雲岩,出身北俱蘆洲,十一境劍仙,早年因為機緣巧合,最後在倒懸山上安頓下來。
而這位邵雲岩也是個極有劍仙風範之人,就憑他的出身,是那一洲祭劍的俱蘆洲,其實已經很能說明許多事。
凡是北俱蘆洲遠赴劍氣長城殺妖的劍修,都會被邀請下榻春幡齋,並且一律不收神仙錢。
寧遠對他的觀感很好。
但是今日,他得先兵後禮。
於是,少年翹起二郎腿,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笑容。
「邵劍仙,你這整株葫蘆仙藤,上面的十四枚葫蘆,我都要了。」
侍女夭桃手上一顫,茶水傾倒。
話音剛落,一襲青衫屈起一指,輕叩桌面。
整座春幡齋,被人圈禁其中,成了一座天地牢籠。
寧遠搓了搓手,一張臉上寫滿了恬不知恥。
「並且,我不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