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開口就是天大的口氣,要當刑官,還不只是要當個小小的刑官。
寧遠其實很早之前,在以十四境重返劍氣長城之時,就想過此事。
只是剛巧那會兒,陸沉邀請議事,方才去了一趟青冥天下,耽擱了些許。
不過還好,跟余斗第二次問劍,他勘破了自身的合道所在,這具十四境殘軀,所剩的神念不減反增。
意思就是,一個吊著一口氣,半死不活的人,吃了口仙藥,一口成了三口,就能延續些時日。
寶瓶洲一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合道之物在哪,走了一趟青冥,收穫頗多。
或者說,他這個十四境,在蘄州天幕遞出那一劍之後,方才真正合道。
他這個域外天魔,本就是個異數。
就像當初龍門境的他,氣府內就結出了一顆金丹。
寧遠還得感謝道祖,他的那回叩心關,幫他穩固了那份合道心境。
他的合道,很古怪。
沒增長多少殺力,但就是極為古怪。
天地有壓勝之說,去往別處天下都會被壓制跌境,而寧遠卻不在此列。
他在蠻荒是十四,去了青冥,還是十四,任何天下壓勝,都無法讓他的境界下跌。
那回在玄都觀山門前,一襲青衫與道祖並肩,後者就與他說過此事。
別說四座天下的大道無法壓制他跌境,就算是星域深處的那座遠古天庭,那方至高神台。
照樣做不到。
道祖還打趣說,「你這劍修,才是真真正正的天地無拘束,哪裡都可去得。」
經此一事,寧遠更早的一番謀劃,又悄然改變了些許。
能做的事,更多,也更大。
少年三尺青鋒,圖謀甚大。
老人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喝茶。
劍仙春輝感覺自己額頭上……貌似生出了冷汗?
玉璞境劍修,額生冷汗,難得一見。
他不知道刑官的具體意思,但再傻,也聽得出什麼叫生殺大權,什麼叫言出法隨。
很顯然,寧兄要的,是老大劍仙的這把交椅。
妄想當那劍氣長城第一人,對陳清都來說,就是蹬鼻子上臉。
不對,是鼻子還沒蹬,就想著上臉了。
寧遠補充道:「老大劍仙,非是我有什麼歪念頭,只是心中想做之事,需要一個上的了牌面,能震懾他人的職位。」
「那樣行事,才會少上許多麻煩。」
青衫客兩手一攤,「倘若沒名沒分,我要做事,就只能硬來,那樣多有不妥。」
老人再次飲下一口茶,終於說道:「要做何事?」
寧遠隨口道:「不告訴你。」
陳清都一瞪眼,年輕人昂起脖子。
「啥事都擺到明面上,等做成之時,豈不是少了諸多味道?」
老大劍仙皺了皺眉,只問了一句,「能做成?」
老人不會覺得寧遠有壞心。
一個付出極大代價,只為心中不平事的年輕人,不會如此做。
但他也有考慮,好心辦壞事,世上一抓一大把。
龍門境的寧遠,實力有限,辦的壞事再大,對他來說也是芝麻大小。
可一個十四境劍修……
真要捅婁子,能把老天都給捅個對穿。
佝僂老人站起身,自顧自走向茅屋,卻在門口頓了頓。
「回頭有空,記得去一趟十萬大山。」
「那老東西憋了很久,一肚子的泔水沒地方倒。」
……
劍氣長城,多是用來形容這一道橫跨十幾萬里的高大城牆,但這堵牆背後,有著一座城池。
城池分南北,南邊靠近城牆,地盤最大,占據八成,裡面住著的絕大部分都是本土家族,而北邊那一小撮,多是浩然那邊的勢力駐紮。
劍氣長城之人,不得私自離開,每逢戰事一起,雙方商談生意,也都是外邊人通過鏡面前來。
城池西邊,靠近城頭不遠處,修建有一座躲寒行宮,是隱官一脈的府邸,除了這個,東邊其實還有一座避暑行宮。
半道上,兩人一前一後。
女子劍仙春輝,低著頭跟在身後,背著一把桃木劍,腦子有點稀里糊塗的。
寧遠走在前頭,一身打扮已經不再是青衣。
而是白袍,質地精美,胸口處繪有一根桃枝,其他各處皆有彩繪,細看之下,前面是山,後面是海。
更是一件法袍,品秩尚可。
寧遠這回沒偷了。
這件山海道袍,是管身後的春輝要來的。
既然當了刑官,那就要有模有樣,之前那件早就漏洞百出,穿在身上跟乞丐似的。
白衣劍修也不再是黑髮披散,腦後別著一根桃木簪子,同樣是春輝給的,甚至於,都是她幫寧遠綁的頭髮。
渾身上下,桃里桃氣的。
更是重新捏了一張青年人的臉。
稍加施法之後,劍氣長城裡頭,除了老大劍仙,無人能窺視其真容。
快要到躲寒行宮,寧遠回過頭,看向身後女子,「春輝姐,你初來乍到,我先給你安排住處。」
「莫想太多,之後我會找人跟你說道說道,讓你儘早了解劍氣長城。」
說到這,青年劍修指了指不遠處,「瞧見這座高門府邸沒有?」
「這是躲寒行宮,今天開始,這裡就是咱們刑官一脈的議事之處了。」
春輝抬起頭,問道:「刑官一脈,我以後要做什麼?」
「要不我還是去城頭那邊,讓老大劍仙分給我一處城頭,祖師要我來,只是讓我殺妖的。」
白衣客擺了擺手,「誒,往後殺妖的機會多的是,老觀主把你交給我,我就身負玄都觀一脈的揚名大事。」
「殺幾個小妖有什麼意思,跟著你寧兄,那才是千秋大業,唾手可得。」
春輝越看這寧遠,越像是個騙子。
女子皺了皺眉,糾正道:「祖師沒有把我交給你。」
寧遠訕訕一笑,「都一樣都一樣,姐姐莫要往心裡去。」
「記得待會到了躲寒行宮,你可以不開口,但我說話的時候,你一定要把氣勢撐起來。」
「曉得不?」
春輝疑惑道:「怎麼個有氣勢法?」
青年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後,笑道:「當初差點對陸沉拔劍的春輝,最好不過了。」
女子眨了眨眼,心頭瞭然。
……
隱官一脈,躲寒行宮。
有人徑直前來,一腳踹開大門。
大堂之上,幾人面面相覷。
左右兩側,一共四人。
輔佐隱官的兩位玉璞境劍仙,男子竹庵,女子洛衫。
一位負責諜報的元嬰劍修。
一名儒家派來的君子,王宰。
至於隱官蕭愻,卻是不在,估計又跑去城池那邊偷東西去了。
劍仙竹庵剛要發話,門口那人身形一閃,已經坐在了主位,那把太師椅上。
不速之客伸出一隻手掌,在胸前微微壓低,頃刻之間,一圈無形氣流擴散。
僅靠威壓,四人就已經動彈不得。
一襲白衣這才開口,手指輕輕敲擊長桌,擲地有聲。
「躲寒行宮,即刻開始,所屬刑官一脈。」
「原隱官一脈所有人,包括隱官蕭愻,退至避暑行宮。」
「躲寒行宮,裡面所有檔案記載,全數留下,不得帶走。」
劍侍春輝,站在刑官身側,推劍出鞘寸余,鋒芒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