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劍仙陳熙踏上城頭,徑直前往茅屋所在。
在劍氣長城,一直都有流傳,說陳熙這一脈,是老大劍仙陳清都的後人。
對此,陳熙作為陳氏家主從未親口承認,老大劍仙更是隻字不提。
而也就是因為這個『陳』字,陳熙這一脈,就註定跟劍氣長城綁在了一塊。
旁人或許可以用海量戰功,來換取家族內一個小輩的離開,可他陳熙不行。
無論陳氏一脈殺多少妖,都不行,就只是因為他們姓陳。
事實上,萬年之前,老大劍仙跟文廟那幾塊冷豬頭肉有過一樁商議,只要戰功足夠,劍氣長城之人,也不是非要死在這。
但需要的戰功……可以說是天文數字,萬年以來,離開之人,僅有那麼寥寥幾個。
並且就算戰功足夠,也只能換一人離開。
董老劍仙殺妖這麼多年,除去手上的那頭飛升境大妖頭顱,其他小妖不計其數,這些戰功加起來,依舊不夠。
除陳熙之外,先前議事幾人,有一半不約而同前來。
無一例外,全是來找陳清都的。
老大劍仙背著雙手,緩緩走出茅屋。
陳熙、齊廷濟、董三更、老聾兒。
陳熙第一個到。
董老劍仙是第一個開口,直截了當問了,那刑官是哪冒出來的,如此鐵血行事,就不怕劍氣長城人心大亂?
陳清都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點開一幅鏡花水月,裡頭正是躲寒行宮,那座行刑台的畫面。
刑官問罪劍房丹坊兩處負責人。
老人搖頭笑道:「人心?劍氣長城的人心,早他媽就大亂了。」
一萬年了,守在這麼一個鬼地方,不亂才怪。
董三更沉聲道:「所以你就讓一個外鄉人做了刑官?豈不是火上澆油?」
齊廷濟補了一句,「陳清都,我們服你,這些劍修服你,這沒辦法,因為你境界最高,劍術最高。」
「待的最久,殺妖最多。」
「可那刑官十四呢?」
「就算除你之外,在劍氣長城刑官無敵,到底還是個外鄉人,憑什麼?」
其實在劍氣長城,大多數老劍仙,都管老大劍仙直呼其名,只有一些個後輩年輕人,才會喊上一句老大劍仙。
陳熙面無表情,第一個來,卻是沒放第一個屁。
老聾兒好像真是個殘廢,一張老臉皺巴巴的,腦袋左晃右擺,好似壓根沒聽清,不懂。
陳清都招招手,那張坐了萬年的板凳從茅屋內飛出,施施然落座。
老人抬頭看向那幅鏡花水月,笑言道:「倘若刑官殺了這幾個之後,劍氣長城人心大亂,那就……」
「很簡單,那就挨個鎮壓一遍。」
「行鐵血手段,那就一直如此,刑官要是優柔寡斷,無需你們放屁,老子會第一個宰了他。」
陳熙終於開口,「要是他不殺呢?」
老人說道:「那他就不是刑官了。」
董三更皺著眉,冷聲道:「陳清都,你守了一萬年,眼睜睜看著這些劍修死在這裡,一代又一代。」
「現在又卸任刑官一位,是打算把那人當做接班人?」
「代替你守在這,代替你看著這些人赴死?」
董老爺子凝視於他,一字一句道:「退一萬步說,你憑什麼覺得,他有本事鎮守城頭?」
齊廷濟插了句嘴,「陳清都,無數年來,你就沒有半點愧疚?」
「最早那一批人的罪,卻讓後世萬代畫地為牢!」
老大劍仙嗤笑道:「沒有最早那些人,能有你們?能有劍氣長城?」
老人好像不想再跟他們廢話,擺了擺手,說了句至關重要的話。
「刑官所作所為,只要沒有超出規矩,那你們這些劍修,就只管照做。」
「你們不就是想要自由嗎?」
陳清都微眯起眼,「打了一萬年,死了一萬年,真當老子是瞎子,看不出這些劍修是怎麼想的?」
「一句話,刑官所做之事,一旦功成,爾等都有希望得到自由。」
幾位大劍仙,皆是神色一變。
陳熙則是問出了第二句,「他到底是外鄉人,還是自家人?」
陳清都笑而不語。
……
躲寒行宮,行刑台上。
女子劍仙春輝從府邸走出,手上拿著一本戰功冊子,揚聲道:「周巡,元嬰境劍修,年歲二百餘載,參與兩次戰事。」
「戰功,一頭金丹境妖族,金丹之下,洞府之上,共有七頭,其餘下五境,千餘。」
寧遠點點頭,沒有立即動手,大袖一招,其他六名管事全數被他拘押至斬龍台上。
「既然要殺,那就一次性殺。」
「繼續查,繼續念。」
七人皆是被他封口,寧遠壓根沒想過聽他們說什麼。
陸芝春輝前去徵收,已經給了機會,這些人抗命不從,那就挨個清算。
陸芝在一旁,雙手拄劍姿態,皺眉不語。
這樣的雷霆手段,也太過於冷血了。
刑官大人新上任,身上有王座戰功,更有百萬妖族的性命,雖然比不上隱官蕭愻,但好歹也強於劍氣長城九成以上的劍修。
這些人,先不談該不該殺,就算一定要死,但以陸芝的看法,不應該現在就殺。
殺的太早,刑官這把椅子,就會越發不穩。
片刻後,女冠春輝已經再度走出躲寒行宮,低頭對照,高聲念出幾人的戰功檔案。
「陳宿,金身境武夫,曾殺敵數千,但都是下五境妖族,同境戰功,無。」
「王釗,元嬰境劍修,大限將至,斬殺元嬰境妖族六頭……」
念到此處,寧遠隨手將其中一人丟出行刑台,淡然道:「戰功抵命,春輝,抹去此人的戰功記錄。」
春輝愣了愣,隨即一一照做。
來到劍氣長城不過幾天功夫,這位玄都觀小師妹,早就有些麻木。
不是對這座劍氣長城麻木,是對她的刑官大人。
如今的她,很少多問,只是照做。
抹去此人檔案後,春輝再度開口。
「陶謹,金丹境劍修,同境戰功,無。」
「肖時,遠遊境武夫,戰功……」
「……」
直到春輝念完,七人之中,有三人戰功足夠,得以活命。
剩下四人……
一襲白袍緩步行至第一位,長劍劍尖點地,掌心抵住劍柄,默念一句法訣之後,此人口中禁制解除。
「本座行刑,容許爾等留下遺言。」
此人頓時仰起脖子,怒目欲裂,恨聲道:「刑官?我去你……!?」
沒有什麼慘叫之聲,寧遠手起劍落,一顆人頭滴溜溜滾落斬龍台。
鮮血迸濺,染紅一片。
第一人之後,第二個倒是沒有破口大罵,只是低垂著眼眸,沉聲問了一句。
「刑官大人,你這一劍之後,我是不是就解脫了?」
寧遠依舊不曾有任何表情,淡漠道:「或許吧。」
劍光一閃,第二顆人頭滾落。
第三位,名為陳宿,金身境武夫。
中年男子顫聲哀求道:「刑官大人,別……別殺我,我家中還有妻兒,我願意以戴罪之身去城頭殺妖。」
「刑官大人,哪怕我戰死都可,我那娃兒只有五歲,他一直以為他爹是劍仙,刑……刑官大人,我可以死,但不能死在……」
白袍刑官閉上雙眼,一剎那後,陡然睜開,「話太多了。」
陳宿身死。
最後一位,陶謹,金丹境劍修,他的戰功,竟是一片空白。
陶謹沒有聲討寧遠,反而望著城頭方向,癲狂大笑。
「老子的老子,老子的祖上,無一例外,全是戰死城頭,到頭來,輪到我這一輩,居然是死在自己人手裡。」
「老子從練劍那一天開始,就發誓不為劍氣長城殺一頭妖族,陳清都,你早就該宰了我的!」
「哈哈哈哈!老子陶謹,今日一死,終得自由!!」
陶謹扭過頭,「刑官大人,動手吧。」
「如你所願。」
話音剛落,劍出歸鞘。
鮮血浸染大半行刑台,流淌而下,最後滲入泥土,暗紅一片。
刑官單手持劍,一身白袍,也早就成了血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