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10月,印度中央邦,瓜廖爾市
巴拉特的奶奶瓦尼塔是個神奇的老太太,她沒上過學,卻知道好多事。
在巴拉特心目中,奶奶就像一個無所不知的問答機,每當巴拉特有想不明白的事情,總是第一時間問奶奶。
自從艾琳跟巴拉特提起,有一位富豪,因為施打幹細胞,產生排異反應,需要他的「原血」進行治療,巴拉特犯難了。他求助瓦尼塔奶奶,相信她老人家一定能教會他如何選擇。
「艾琳是我們的朋友,她的朋友病了,需要我們的幫助,也就是需要你的血液,這有什麼好糾結的呢?」奶奶托著巴拉特的右手平和地說著,用拇指輕輕地搓擦著他的手掌。
「朋友生病了,我的血液能幫他治病,當然是好事,但是,如果因此我的家族樹項目獲得資助,這樣的交易讓我無法接受。」巴拉特微黑的面頰憋得通紅,忿忿地說道。
巴拉特心中雖然有了答案,卻又如此心緒不寧,是因為艾琳告訴他,今天要和她女兒曼迪前來拜訪。
她們遠道而來,跑到自己住的這個偏遠的小山村,當面拒絕人家,真是好為難呀。
瓦尼塔奶奶已經80多歲了,她兩眼渾濁,黑褐色的眼珠摻雜著淡淡的白斑,按理說,她的視力應該極差了,可是不知怎的,老太太似乎什麼都能看見。
面對孫子的糾結,瓦尼塔反而生出一絲欣慰,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拿錢來換的。
瓦尼塔奶奶給巴拉特講起了他爺爺的故事,巴拉特的爺爺沒上過學,從小在家鄉的山林里放羊捕獵,偶爾也給旅行者和考古隊做嚮導。
慢慢地,他對考古發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經常獨自一人深入到山地河谷之中,敲敲打打地在岩層中尋找化石。
功夫不負有心人,巴拉特爺爺搜集的各種化石堆滿了家裡的後院,他憑著從考古隊學來的知識,半寫半畫地做著筆記,竟然攢了厚厚的幾大本。
在所有化石中,瓦尼塔奶奶最喜歡其中的一塊,那是一片平整的灰白色化石,表面凸起清晰而又完整的動物骨骼。
瓦尼塔沒見過這種動物,巴拉特的爺爺告訴她,那種動物生活在五、六千萬年前,現在已經絕跡,或者進化成其他形式的動物了。
巴拉特的爺爺把這隻動物叫做小豬,瓦尼塔奶奶不喜歡這個說法,她感覺那隻動物更像是一隻小鹿。
她提醒丈夫,泰戈爾的《園丁集》中有一首詩,名字就叫《金鹿》,把化石叫小鹿比豬好聽多了。
艾琳和曼迪的到訪,打斷了回憶,巴拉特把遠道而來的客人迎進有些昏暗的屋子裡,介紹給奶奶。
艾琳母女都是一身戶外旅行者的裝束,曼迪身上背著沉甸甸的雙肩包,脖子上掛著一部卸去了長鏡頭的照相機。
從巴拉特略顯尷尬的眼神中,艾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
「巴拉特,我是來向你道歉的,你的血液是純淨的,就像你的心地潔淨無暇,我之前的提議污染了它,非常抱歉。」
巴拉特深感意外,如釋重負,但他突然又莫名地擔憂起來,問道:
「您那位朋友的病怎麼辦?」
艾琳說她正在研究的一種生物製劑取得了進展,三期臨床的受試者就包括她的朋友哈路法王子,排異反應被神奇地消除了,這種生物製劑是用雌性座頭鯨乳汁中提取的小分子製成的。
「即使沒有這種新藥,哈路法王子和我也不會再跟你提出輸血的要求,我們大家是一樣的,都有共同的底線。」艾琳說著,想起了瑪莎的報導,苦笑著搖搖頭。哎!富人真的有那麼壞嗎?
艾琳專程來到這個小山村,當然不只是為了告訴巴拉特無需輸血了,而是受哈路法王子的委託,徵詢巴拉特的意見,是否願意接受資助,把家族樹項目推廣到全世界去。
「王子將會捐款,在我的基金會設立一個專項資金,用於你的家族樹項目。」曼迪解釋道。
巴拉特看向奶奶,從她慈愛而自豪的眼神中受到了鼓舞,說道:
「請代我向王子表示感謝,我一定努力把家族樹項目做得更好。」說著,他問曼迪,「您的基金會主要從事哪方面的慈善事業?」
「我們的基金會叫『文明的化石』,主要從事原生部落保護工作。」曼迪介紹說,「基金會在埃及、墨西哥都有分部,這次來印度,我們打算把你們的村落作為資助對象。」
這個有意思,巴拉特想著,自己的項目叫「我家的樹」,而曼迪的基金會叫做「文明的化石」,兩個項目及其名稱確實都很匹配。
曼迪注意到瓦尼塔奶奶面前的桌子上攤開的紙牌,好奇地問道:
「這些牌是占卜用的嗎?我早就聽說,印度的占卜術很神奇。」
瓦尼塔奶奶慈祥地笑著,翻動著桌上的紙牌,使每一張都背面朝上,搓洗一番之後,示意曼迪隨便抽一張。
桌上的牌背面朝上,顏色有黑有紅,顯然是兩副牌。曼迪注意到,其中一張牌明顯破舊,背面圖案也很特別,是一片發黃的貝殼樣的樹葉。
她抽出這張牌,翻過來,牌的正面是深灰色的,間錯幾條細細的灰白紋路,中心的圖案反白,只有一個數字「0」。曼迪意識到這張牌翻印的圖案出自於石碑的拓片。
曼迪手捧著牌,等待聆聽瓦尼塔奶奶的占卜詞,奶奶似乎猜到曼迪會選擇這張特殊的牌,她沒有馬上給出解釋,而是繼續講起巴拉特爺爺的故事。
巴拉特家的小山村在印度腹地深處,與外界的聯繫很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巴拉特爺爺找到小鹿化石的消息竟然不脛而走,隔三差五地有商人上門出高價收購化石,巴拉特的爺爺總是斷然拒絕。
巴拉特的爺爺病逝之後,小鹿化石由奶奶珍藏。
一天,世界上最知名的博物館派來代表,說是願意支付5萬美元,收藏小鹿化石,瓦尼塔奶奶依舊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在世界最著名的博物館展出,讓更多的人看到,不是更好嗎?」巴拉特忍不住問道。
奶奶回答說:「巴拉特,你爺爺囑咐過我,化石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只能留給有研究能力的有緣人。」
曼迪也忍不住好奇,追問道:「後來有緣人出現了嗎?小鹿化石現在在哪?」
奶奶神秘地笑了,指了指曼迪手中紙牌上的那個「0」,說道:
「它就在你手上,有緣人是個考古學家,就是他在我們這兒的古城裡找到了刻有『0』的古代石碑。他給了我這個石碑拓片,而我認定他是能搞懂小鹿化石的人。」
眾人充滿疑惑之時,巴拉特突然明白了,喊道:
「就在我的家鄉,瓜廖爾市,出土了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古印度的偉大發明,數字『0』,進而才有了笛卡爾坐標系的原點,以至於整個近現代自然科學。」
「不止是自然科學,『0』這個數字的發明也是人類思想史和哲學史上的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曼迪補充道。
「所以您拒絕了5萬美元的誘惑,而是把小鹿化石送給了發現石碑的那位考古學家?」艾琳肅然起敬地說道。
「是的,我把小鹿化石送給了他,同時還送給他一本巴拉特爺爺生前最鍾愛的泰戈爾的詩集。」瓦尼塔奶奶說道。
「我知道爺爺最喜歡的那首詩,小時候他給我朗讀過,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巴拉特說著,大聲地背誦:
泰戈爾《園丁集》69:金鹿
我追尋那隻金色的小鹿,
別笑我,朋友們,我尋找的是無法到達的歸宿。
你們可以趕集,回家,不必理會我的傾訴。
可是,無家可歸的風吹來咒語,
輕觸我的身體,令我不知道,
今夕是何年,此身在何處?
放空身心,所有屬於我的都不顧,
我穿越山谷,只為追尋那隻金色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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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章集句詩:
滄桑之變歷千年,清,戴梓
脈脈相望只自憐。明,徐居正
封徑古苔侵石鹿,唐,陸龜蒙
忍看捧血滿庭鮮。宋,史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