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燈火併不是很亮,使得曹國公李景隆的身後,有一道影子投射在牆上。
那輪廓模糊且有些扭曲的影子之下,連帶著曹國公李景隆那張俊朗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卻像是帶著幾分猙獰。
鳳陽知府劉振生忍不住在突然之間打了個寒戰。
他也不約而同的想起了李景隆的另一個身份,大明王朝開國功臣之後,世襲罔替公爵之身,高高在上的皇家至親。
本質上,李景隆和鳳陽府出身的那些開國勛貴公侯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所以,他也和其他那些開國勛貴公侯們一樣,有著隨時可以讓他劉振生,生不如死的能力。
而他劉振生,也完全明白,剛才李景隆那句話的含義。
「快過年了!」
就在劉振生心中發冷的同時,李景隆繼續笑著,慢慢的開口,「你老家江西的?你們哪兒過年吃餃子嗎?」
輕輕的一句話,平靜的口吻,若無其事的語調。
在瞬間徹底的擊垮了劉振生的內心。
他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所以早早的做了準備,腦子之中的帳本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他知道在他做參與的事,在大明朝是死一萬次的大罪。是以他一次次的設想和幻想過,在東窗事發的那天,憑藉腦子之中的帳本,應該可以僥倖活命。
但現在他陡然明白,他....才是帳本。
而李景隆這樣的人則是翻閱帳本的人,想看哪一頁就看哪一頁!
「公爺....」
劉振生的嘴唇,沒有半點血色,目光帶著乞求,「回京之後,是您審問卑職嗎?」
李景隆依舊是笑,緩緩搖頭,「這些小事,應該是別人來!」
劉振生心中,又是一寒。
「不過....」
突然間,他好似聽到了希望,再次看向李景隆。
「本公覺得,你這人倒是....」
李景隆溫和的看著劉振生,「其實也挺情有可原的!本公雖不是文官,但是官場嘛,本公懂!」
這話,劉振生也懂。
「剛才公爺您,問卑職鳳陽的事有沒有....?」
「你記錯了!本公剛才問你,江西那邊過年的團圓飯上,吃不吃餃子!」
李景隆忽然開口打斷他,雲淡風輕的說道。
劉振生懂這句話的意思,這句話的重點不在於吃不吃餃子,而在於....你記錯了!
於是他站起身,長揖到底,「卑職明白!」
「哈!」
李景隆一笑,虛按下手,示意對方坐下。
然後,緩緩從袖子之中掏出一張空白的....公文。
一見公文的抬頭,劉振生又是眼皮子一跳。
因為那上面赫然印著兩個大字,吏部!
「快過年了,中都鳳陽是國朝的根本。皇上和太子爺那邊,都格外的看重!」
李景隆輕輕的把空白的公文放在桌上,「這是你明兒進京述職的凋令,明早上你召集鳳陽府的官員們,一塊看看!然後....」
說著,李景隆忽然抬手,啪的一拍。
數名甲士,按著腰間的雁翎刀,大步從外走來。
「然後,你帶著他們!」
李景隆笑道,「進京述職!」
說著,他頓了頓又道,「快過年了,要安穩!」
劉振生顫抖的拿起那張空白的所謂的凋令,心中再明白不過了。
這是曹國公在告訴他,一切都要秘密進行。
「本公從不難為聽話的人!」
李景隆的聲音再次響起,「凡事,也都留著餘地!」
「卑職!」劉振生起身,「謝過公爺保全之恩!」
他明白得很,曹國公是在保全他。
不然若是大張旗鼓的抓他出鳳陽,只怕剛到京城,大理寺和刑部的天牢之中,已有催命的人在等著他了。
「劉知府太客氣了!」
李景隆笑笑,轉頭看向李老歪,「帶知府大人下去休息,去跟他家裡那邊派個人說一聲。就說知府大人吃酒醉了,今晚上在留守衙門這邊過夜了!」
「是!」
李老歪按著腰刀轉身,「劉知府,請!」
「哎,對了!」
李景隆又忽然開口,「給劉知府準備些酒菜,天冷...喝點酒好睡覺!」
~
「哎!」
眼看劉振生,步履蹣跚的讓李老歪給押下去了,李景隆站起身,重重的伸了下懶腰。
然後,用力的捏著,自己已經僵硬的脖子。
「快過年了,千萬別在出事兒!」
「穩穩噹噹的讓老子來年出去練兵去!你們丫在京城裡頭,愛誰死誰死吧!」
心裡正嘀咕著,忽聽外邊吱嘎吱嘎的,戰靴踩著雪地的聲音傳來。
卻是駙馬李堅,左手拎著一罈子酒,右手拎著一個油汪汪的紙包兒,快步而來。
「你這邊完事了?」
李堅沿街而上,直接往屋裡鑽,「找你喝點!」
邊說邊打開紙包,剛出鍋的滷肉,連肥帶瘦切得碎碎的,湯汁都是琥珀色。
「駙馬爺,我是實難從命!公務在身呢!」
李景隆擺手,「怕耽誤事!」
李堅卻沒搭理他的話,而是自顧自的滿上兩杯酒,「已經出事了!」
李景隆眼皮子砰的一跳,快步上前,「出什麼事了?」
「草....」
李堅大手不住的用力撓著後腦勺,就好像哪兒生了虱子似的。
「您說呀!」李景隆急道。
「我他媽剛才也是閒的!」
李堅端起酒杯,一口乾了,再次倒滿,「沒事閒的跑武府去看了一圈兒。」說著,看向李景隆,「留守司武庫的東西對不上了?」
李景隆心裡咯噔一下,「丟什麼了?」
「甲!」李堅從牙縫中吐出一個字,然後又是一仰頭,一杯酒下去,帶著酒氣道,「有三十六副甲,記錄在案,但卻找不到了!全副鐵甲!」
「啊?」
李景隆驚呼半聲,頹然坐在椅子當中。
甲丟了?還他媽是全副鐵甲!
「啥時候丟的?」李景隆忙追問。
「不知道,反正我剛發現!」
「您上次巡查武庫是什麼時候?」
「這是第一次!」
「您....」
聽聞李堅的話,李景隆差點直接一巴掌甩過去。
「駙馬爺....您是中都留守司帶兵的......」
「我他媽剛上任多久?」
李堅眼珠子通紅,咬牙道,「我一上任就盤查府庫?我是跟前任有仇,還是跟下面人有仇?」說著,他啪的給了自己一個嘴巴,「我好麼樣的,剛才去他媽武庫幹個蛋呀!」
「別的事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兒,可這是鐵甲!」
李景隆重重道,「全副鐵甲....您不查前任的,可您下任查您的話,您能兜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