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南方的夏天很悶很熱,就像是蒸籠。
種滿桑樹的梯田裡,知了猴不停地聒噪著。
李秀蘭身上穿著的白色「的確良」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
微微隆起的肚子,也是格外的顯眼。
縱使她現在懷著身孕,但依舊辛勤勞作。
戴著草帽頭髮微亂的她,一邊雙手勤快地摘著桑葉,一邊時不時回頭看桑田的田埂。
「媽,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田埂上有兩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大的也就三歲,小的也就一歲半,還不會走路,在地上爬著。
這都是李秀蘭的親生兒子,大的叫王大山,小的叫王二海。
兩孩子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黑得像個煤球,洗都洗不乾淨的那種。
皮膚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也不怎麼哭泣,只是時不時去撓。
「大山別急哈,你陪著弟弟,等我摘滿這一蛇皮袋桑葉,我們就回去了。」
李秀蘭臉上帶著樸素的笑容,耐心地安撫著。她已經生了兩個孩子,現在肚子裡卻還懷著第三個孩子。
只有三歲的王大山很是懂事,不吵不鬧地陪著蹣跚學步的弟弟王二海,還懂得去摘桑葚給弟弟吃,兩兄弟染了滿嘴的黑色的桑椹汁。
李秀蘭拼命地摘著桑葉,不單單是因為她的兩個兒子餓了她得趕緊回家做午飯,還因為家裡那些蠶寶寶也嗷嗷待哺著。
那些蠶寶寶是她的收入的主要來源,絕對不能出什麼三長兩短。
好不容易,終於摘好了桑葉,塞了滿滿的四大蛇皮袋,時間已經到了正午。
也是時候回去了。
可就在這時,桑田外傳來稀稀疏疏的腳步聲。
一個中年男子出現在李秀蘭面前。
這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皮膚古銅色,穿著灰色短袖的確良襯衫,外加繫著皮帶的黑色褲子,肥頭大耳的很油膩。
赫然是村裡的婦聯主任,楊大富。
「秀蘭,我找你有事。」
悶熱的天氣讓楊大富臉上像是抹了豬油一般,而那大大的鼻子則是像發臭腐爛的蒜頭。
「楊主任,什麼事?」
李秀蘭愣在了原地,她不知道楊大富從村里大老遠跑來桑田一趟,究竟有什麼事要找她?
不過她心裡已經預料到,估計不是什麼好事。
果不其然。
「現在抓得嚴,你已經生了兩個了,現在又懷上一個……」
楊大富一臉虛偽的同情:「你這可讓我難辦啊,話說你怎麼就不讓你老公做一下措施呢?」
李秀蘭面無表情,因為她知道,楊大富說出這樣的,說明那些人很快就要進村來檢查了。
聽說被那些人抓到了不但要罰款,還要拉去強制打掉,也不知道真假。
「謝謝楊主任提醒,我明天就去娘家躲幾天。」
楊大富卻搖頭:
「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早就被鎮上那些人重點關注了,你要是跑了,你家裡值錢的東西不要了?你養的豬、你養的雞,還有你養的蠶,全都不要了?」
李秀蘭心裡很憋屈,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肚子是她自己的,生與不生竟然不能由她和她老公來決定?
其實這一次並不是意外懷上,純粹就是因為前面生了兩個男娃,李秀蘭和她老公王長根想要再拼一個女娃出來。
她家雖然窮,雖然苦,但是她會盡力養活自己的孩子。
她不覺得她想生孩子有什麼錯。
「生孩子是自己家的事情,那些人憑什麼來管?」
李秀蘭眼睛紅著,她不想去打掉孩子,也不想家裡的東西全被搜颳走。
她弱小無助地站在原地,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之中。
眼淚默默流下來。
楊大富這時候安慰她:
「你別哭,你要想留住孩子,那也不是沒辦法。」
李秀蘭聽了這話,如黑暗中看見一抹光亮,她連忙急切詢問:
「楊主任,你有什麼辦法?」
「你把孩子支開,我再和你說。」
楊大富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
李秀蘭覺得莫名其妙,她的兩個孩子還這么小,什麼也不懂,怎麼還需要支開?
不過現在她有求於楊大富,所以沒想太多。
立即就讓大兒子王大山帶著小兒子王二海到遠處田埂去玩。
等兩個孩子屁顛屁顛走開之後。
楊大富看著李秀蘭。
「咳咳,秀蘭,你老公過完年去城裡打工也有好幾個月了,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什麼?」李秀蘭面色一變,眼神從祈求變得警惕。
而就在這時,楊大富再也忍不住,突然一把抱上去:
「秀蘭,我……」
李秀蘭當即驚慌失措,連忙推開楊大富。
「秀蘭,只要你同意,我不但會幫你保住你肚子裡的孩子,我還會幫你把三個孩子的戶口一同弄上!」
楊大富這一句話,讓李秀蘭突然定住了身子。
因為超生的緣故,李秀蘭的兩個兒子,一直都沒能上戶口。
等過幾年孩子就要讀書了,如果沒有戶口,上學將會是一個大難題。
她和她老公王長根對此早就愁壞了,但是他們家窮,沒錢也沒人脈關係,所以上戶口的事情就只能這麼一直拖著。
「秀蘭,你知道嗎?你實在太美了,你這身子給王長根那小子生那麼多孩子,簡直就糟蹋了,我都心痛死了,王長根那小子不懂得憐香惜玉!我楊大富卻懂得憐香惜玉!我會對你好的!我會給你錢,我還會幫你照顧你孩子,我保證,等王長根回來,我就會主動消失!不會讓他知道我們之間的秘密!」
楊大富見李秀蘭定住不動,越發得寸進尺。
李秀蘭腦海一片空白,孩子戶口的事情,似乎還就真的只有楊大富這個村裡的婦聯主任能夠幫她找關係……
最重要的是,肚子裡的第三個孩子能不能留下來,可能就在她此時此刻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