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靖六年重修通惠河之前,劉家灣才是南北運河北段的真正終點,那時候大量的漕糧就是在這兒下船,然後陸運入京的。
今晚月色不錯,陳銳遠遠眺望,雖然看的不太清晰,但隱隱可見大河。
「就在這兒吧。」陳銳回頭吩咐了聲,「二三十人,隱跡不難,等他們回來。」
劉同應了聲,回頭低聲說了幾句,小樹林裡的眾人紛紛坐倒,原本計劃是在二十七日抵通州,但行程太慢,拖了一日才抵達通州。
繞過通州城往南到了劉家灣,陳銳派出幾人去尋船,又讓老哈去摸摸情況,看能不能打探到什麼消息。
如果能在這兒找到船隻,水路南下,那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至少不太可能碰到大股的韃靼騎兵,就算碰到,韃靼人也沒轍。
但繼續步行往南,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青壯還好說,婦孺已經無力支撐,沈束的妻子張氏是望族出身,裹了小腳,要不是潘氏背著,早就被落下了。
沈束的女兒和另一個京營士卒的子女,都得人背著才能跟得上隊伍。
陳銳看著略為有些喘氣的劉叔,「還撐得住嗎?」
「還行。」劉叔勉強笑了笑,他今年也就四十多歲,但老邁的跟五六十歲似的。
「劉同還要照應全隊……」陳銳招了招手,「司馬,你照應一下劉叔。」
「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小跑著過來,「叫我全名行不行。」
「誰讓你老是死馬呢?」劉叔嘿然笑了。
這漢子全名叫司馬順,原先是京營士卒,後來調往大同邊軍。
司馬順騎射皆精,特別是騎術極為高超,但每次出戰,自個兒一般都不受傷,但坐騎每一次都回不來,所以軍中有人戲稱其為「司馬」。
聊了幾句,那邊沈束和沈煉走了過來,後者低聲說:「我一路留心,似無大戰?」
「嗯。」陳銳點頭贊同,繞過通州城的時候他也注意過,沒看到什麼戰場痕跡,就連屍首都很少。
之前韃靼圍困通州,並不是將通州圍的死死的,只是駐軍通惠河北側,並不能越過通惠河,所以也沒有爆發大戰。
但京師淪陷之後,如果通州周邊有戰事的話……這才幾天時間,至少不會有人收拾戰死的屍首。
這說明通州應該沒有爆發戰事,陳銳低低呢喃道:「通州囤積糧草,韃靼總不會放著不管吧?」
「不可能。」沈煉低低的說:「所以……」
幾人都不說話了,蒙古人南侵基本上都是來搶劫的,就算是有政治目的,也不過就是通貢……說到底,都是對資源的需求。
通州碼頭倉庫內可不僅僅只有糧食,京杭大運河是明朝商業的大動脈。
全天下最富饒的城市,商業活動最頻繁的城市,不是富甲天下的揚州,不是因海貿而興的寧波,只能是杭州,因為杭州是京杭大運河的南端起點。
而北端就是通州,糧食、布匹以及各類各樣的貨物堆積如山……韃靼不可能放過。
而通州周邊沒有大規模戰場廝殺的痕跡,那麼只有一種解釋……守城官員在知道京師淪陷,天子南逃之後選擇了投降。
沈煉臉色頗為難看,「琅琊王氏,毀於王民應之手!」
王民應就是王忬,他是東晉名臣琅琊王導後人。
「不一定。」沈束低聲說:「王儀是順天府本地人。」
陳銳心想,老師的話還是有道理的,韃靼主力肯定是不在通州的,王忬守不住想逃只需要一條船就行了,並不算難。
倒是王儀這個本地人不一定願意跑,而且剛剛被罷免,心態難免有些變化。
這時候,外圍有鳥鳴聲,哨探戚通小跑著過來,「老哈回來了。」
片刻後,老哈出現在小樹林裡,臉色有些許怪異。
「怎麼樣?」沈煉搶在前面問。
「呃,還行……」老哈有些詞不達意,「因為韃靼未能過通惠河,我在南岸找到三個村落、莊子,都找人詢問過了。」
陳銳眉頭一皺,徑直問道:「可有戰事?」
「沒有。」
「通州城內如何?」
老哈扯了扯嘴角,「內有韃靼兵,不過似乎未有劫掠之舉,三個村落甚至都有村民昨日被召入城內搬運碼頭貨物。」
沈束追問道:「往外搬運?」
「不是。」老哈愣了下,「只是搬卸貨船上的貨物。」
「韃靼入城之前,必然有大批人乘船南下逃亡,所以碼頭缺勞力。」陳銳做出簡單而迅速的判斷,「如此說來,俺答有志。」
老哈還有點懵懂,一旁的戚繼光低聲解釋道:「若是韃靼要回返草原,必然會劫掠人口搬運貨物出城,如今……」
老哈這才明白過來,韃靼入城沒有劫掠,也沒有搶運糧草貨物,這說明俺答汗是不準備……至少短時間內沒有北退的想法的。
小樹林裡安靜下來,讓陳銳有些意外的是,沈煉、沈束兩位士大夫沒有太多的沮喪。
也是,這幾天所見所聞,沮喪的情緒已經填滿了他們的心田,再多幾分,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麻木了。
陳銳又仔細詢問了老哈幾句,沉吟片刻後看向戚繼光,「倒是沒什麼危險。」
戚繼光拉著臉,「但能不進還是不進的好。」
陳銳嘆了口氣,要不要進通州城不是自己說了算的,這時候外間有腳步聲響起。
鄧寶、周四、胡八等五人都回來了,個個都神色無奈。
「劉家灣其實還是有衙門的。」鄧寶解釋道:「但已經空了,找不到一個人,也找不到一艘船。」
胡八補充道:「我們分為兩路,上下游各五六里,只找到一艘被燒毀的烏篷船。」
陳銳苦笑幾聲,這很好解釋,韃靼入城之前,甚至在之前,大量的商賈、漕丁以及官吏都會乘船南下逃亡,再多的船都不夠用的。
安靜了片刻後,陳銳先看了眼戚繼光,然後看向老哈,「說說吧,通州城並不大,但大小四十多個官衙,具體布局如何,最關鍵的是碼頭附近。」
入通州不危險嗎?
雖然剛才陳銳說並不危險,但誰都知道絕非如此。
但這是不得不為之的冒險。
前世的陳銳,並不是個心軟的人,來到這個時代,見到了那麼多的殺戮、鮮血、屍首,說他心硬如鐵都不誇張。
但作為一個軍人,總有些事是不能不做的,即使從逃亡的安全角度來說也不得不為之。
因為如果不走運河,那就要步行穿越武清、東安諸縣去天津,路程太長,耗時太長,誰都不知道會不會碰到韃靼游騎。
雖說有二十餘青壯,大都上過陣,但在平地上,五六韃靼輕騎就足以將他們全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