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點!」
「都是好木料,從徽州運來的,都給我留點神。」
「多給他們兩根,不搬完中午沒你的飯吃!」
大榭島的碼頭處,堆積著數以百計的木料,一個領頭的正在大聲吆喝指揮,分配人手,讓青壯如同螞蟻一般將木料運走。
大榭島上的營房是土胚房,但也是要用木料的,而且還有食堂等其他建築物,營地外圍也要立木柵欄,畢竟這兒不比之前那個小島,島上有野獸出沒。
領頭指揮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膚色黝黑,身材高大。
視線在人群中掃來掃去,中年漢子突然跳下台,拉著一個少年郎,罵道:「阿兌,你來湊什麼熱鬧!」
少年郎有些矮,也有些瘦,卻沒解釋,只顧著掙脫開往前擠。
「你給過來!」中年漢子扯著少年郎走到一邊,「這麼多人呢,還能少你一口吃的!」
「定海中所那幫人也真是,你哪裡有十五歲……頂多十三四歲,居然讓你來作工!」
邊上有人笑著說:「周叔,也沒見你心疼我啊!」
「就你這種憨貨,周叔看得上?」一個青年嘖嘖道:「我看……周叔這是要招女婿啊。」
「對對對,周叔家最小的……正好跟李兌差不多大。」
周叔轉頭笑罵了幾句,他們這批人都是台州人,也就這個少年郎李兌不是。
大榭島上的土胚房差不多快完工了,大批應募而來的青壯被調撥去了沈家門,而李兌卻沒有。
雖然李兌幹活不惜力,但畢竟不是成年人,舞文弄墨是把好手,做這種事難免笨手笨腳,所以被丟在了大榭島幫忙。
李兌臉色有些緋紅,卻沒有低頭,而是環顧四周,「周叔,大家都是拿力氣換飯吃,難道讓我在邊上看著,到了飯時再湊上去?」
周叔愣了下嘆了口氣,突然將身上衣衫脫了下來,疊了疊墊在李兌的肩膀上,「撐不住就開口。」
看著李兌往前擠去,周叔瞄見身邊一個同伴的眼神,笑著說:「還是個孩子呢。」
同伴嘿了聲,「招個上門女婿也真不錯。」
「狗屁!」周叔罵了句,卻也沒解釋什麼。
這個少年郎在半個多月前應募而來的時候,周叔就注意到了,非常打眼,一方面年齡太小,身子骨太弱,另一方麵皮膚白皙,看上去像是個文人。
雖然不知道李兌的身份,但周叔還是多有照料,北地淪陷,說不得就是個官宦之後,雖然落魄,但誰知道以後會如何呢?
而且這少年郎是個實心眼的,幹活不偷懶,有幾分力就使幾分力……周叔在心裡琢磨,自己是命中無子,要麼過繼,要麼只能招個上門女婿。
一直干到午時,鑼鼓聲響起,一筐筐的饃饃被擔子挑著過來,每人領四個饃饃,端著木碗舀一碗粥,蹲在碼頭附近開始吃午飯。
「這粥味道是真好。」
「就是有點咸啊。」
「你傻啊,給你鹽吃你還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前年我大哥徭役回來,瘦的都沒人形了……」
「咱們回去,估摸著能胖不少。」
周圍響起了一片鬨笑聲,周叔笑罵道:「都多賣點力氣,現在眼紅的人多著呢。」
的確,羨慕的人很多很多,幹活……無所謂,想要活下去,在哪兒都要幹活,但能吃飽,實在太讓人羨慕了。
定海後所、大嵩所不少人都想混進來,但陳銳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周叔端著木碗坐在一塊石頭上,看了眼李兌手裡的碗,「舀這麼滿作甚!」
李兌靦腆的笑了笑卻沒說什麼。
周叔嘆了口氣,「你也幹活了,憑什麼吃這麼少!」
「我乾的沒有別人幹的多。」李兌嘴裡還在嚼著饃饃,含含糊糊的如此說。
第一碗舀的少點,吃的快點去舀第二碗,這樣才能吃的多,而李兌第一碗滿滿當當,自然是吃不到第二碗的。
「你這心眼也太實了點。」周叔端著碗倒了些過去,「不許躲!」
李兌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這是他在聽聞那個讓自己崩潰的消息之後,遇到的第一份善意……似乎沒有什麼理由。
「周叔!」不遠處有人喊了聲,「又有人來了?」
周叔轉頭看向碼頭,船上不停有人下來,一眼看過去至少幾百人,「不應該啊,新來的應該去馬峙島、沈家門啊。」
看了片刻後,周叔才看出端倪,「不是應募的……呃,應該是應募的新兵。」
李兌突然開口問道:「定海中所要募兵?」
「嗯,消息早就傳開了。」周叔解釋道:「定海中所不用衛所兵,都是募兵的,目前只在兩地,一個是金華義烏,一個是台州。」
「我們都是台州天台縣來的,定海中所在台州只在三門、黃岩兩地招募新兵。」邊上是周叔的侄兒周峰,小聲說:「聽說新兵一個月能拿一千文呢!」
「那也是用命去換的。」周叔瞪了眼侄兒。
「留在家裡吃不飽,留條命有個屁用。」周峰牢騷道:「隔壁那個莊子被搶了,家主還是個秀才呢,告上去一頓棍子沒了命,全家老小都只能逃亡。」
周叔也不吭聲了,自家也就二十多畝田地,說不準哪天就要被搶了,而且聽說又要加稅,這次召集鄉人應募,也不過為了省些口糧。
周峰拉著李兌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光是安家銀就有七兩,而且一旦入軍,什麼都不用花費,吃的住的穿的……」
「月錢一千文,都能買一石多的精米了,聽說每天三頓,中午晚上都有葷腥!」
「而且定海中所的副千戶陳銳……聽說很有名氣,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李兌在心裡回答,魚台一戰乃是韃靼入侵以來第一大捷,而且是唯一的一場勝戰,陳銳是其中最閃耀的名字。
「家裡日子實在難熬,待得定海中所下次募兵,說什麼我也得去試試!」
周叔突然開口說:「你要去就去,別帶著阿兌!」
「阿兌還小呢!」
「也是也是。」周峰咬了口饃饃,「哎,你到底多大……反正肯定不是十五歲,十四十三十二……」
李兌沒有回答,視線落在遠處的新兵身上,眼中閃爍著希翼的眼神。
所謂樹挪死,人挪活,來自紹興府餘姚縣的少年郎李兌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條可能的道路。
可能洗刷恥辱,可能振興門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