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嬋覺得有些頭疼,眼前這林知林公子,看著還挺正經嚴肅,好像並不是開玩笑。
「紅兒,阿好,你們去瞧瞧,小葫蘆又跑哪去了,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快晌午了。」
衛好疑惑:「阿姐,有什麼好瞧的,這孩子越是束縛他越是不願意,再說明月樓都被包了下來,這條街上的人也都認識,走是走不丟的。」
紅硯卻知衛嬋的意思,拉了拉衛好的衣袖:「二姑娘,咱們出去吧瞧瞧小公子吧,他現在正是愛吃糖的時候,萬一又去買糖,吃多了晚上一準牙疼。」
衛好不明所以,還是點點頭,乖乖的跟著去了。
「林公子,我並不想拿此事戲耍於你,我辦這個是為了,為了……」
反正有多重目的,衛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林知又並非她特別信任的人,也不是這個局裡的人,何必把他扯進來。
「若是為了報恩,真的不必如此,我不需公子如此犧牲,還要以身相許,這又不是話本子裡的故事,公子一表人才,又中了舉,要什麼樣的如花美眷不可呢,而且,在蒼城時,我不過隨口一說,是開玩笑的。」
衛嬋正色:「我救人並不是求回報,陰差陽錯救了公子,也是隨手之舉,當時就算不是公子,是旁人,不論是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我都會幫,而且幫了你的也不止我一人,公子真的不必將自己困要報恩的境地,強迫自己做違心之事,倘若公子執意報恩,我的確有個要求,公子也是讀書人,還有功名,以後為官做宰,多做好事,為百姓做事,便已是報答了我的相救恩情了。」
林公子肅然:「魏娘子高義,能為流民布施藥材,以一女子之身,阻止時疫蔓延,娘子雖不是官,卻也有慈悲心腸,我知道,娘子不需要我回報,我知道的。」
「都是海大人支援及時,光靠我一人,是不行的。」
衛嬋很聰明,她的確攬事,讓雲城商會出了一筆血,可最後有功勞,有朝廷嘉獎時,是一個不落,首功自然給了海大人,然後便是雲城商會,再其次才是自己。
也因為此,海大人海夫人看重她,越發不想她成為別人家的人,而雲城商會那些紈絝公子,無論圖謀她的能力還是圖謀她的錢財,反正都不想要這塊肥肉落在別人手裡。
「可我,並不是為了報恩。」
林知有些赧然,對於他這種正直的有些迂腐的讀書人來說,鼓足勇氣頂著眾人目光,進入這場招婿宴已經讓他極為不適,現在這般,說出表白的話,無異於當眾褪衣。
他臉上的薄紅,已然變成赤紅,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我是真心想要,陪在娘子身邊,並非圖謀娘子家產,我,我可以,與娘子在府衙寫契書,此生絕不用娘子一文錢銀子,也絕不染指娘子財資,若我違背誓言,便天打五雷霹,叫我一輩子考不中進士,不得入仕!」
衛嬋愕然,張了張嘴,往日能言善辯,辯的那些善於經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商會老油條都得笑著吃下軟釘子,可此時卻如同呆頭鵝,根本說不出話來。
「林公子,您這毒誓,太重了。」
對一個讀書人來說,一輩子考不中進士,不入仕,簡直就是比抵押性命都要毒的誓言。
「不要隨意發誓,否則應了誓,我如何賠你的仕途?」
衛嬋一直都是這樣覺得,人與人之間相處,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好,便是夫妻,也是如何,別來那麼深沉的愛,若有一日,不愛的時候,那些毒誓和承諾,甚至付出,都會轉化成恨的一部分。
林公子卻滿面驚喜:「魏娘子,你是答應了?」
她答應什麼了,衛嬋覺得很莫名其妙:「林公子,這並不合適。」
提出如此苛刻的要求,她就是為了找不到,而且是故意如此,若真有男人什麼條件都答應,她反而,要警惕了。
這種人不是極能隱忍另有所圖,就是別有目的。
「林公子……」
「我也,不是想逼魏娘子就答覆我,我知道魏娘子這樣的女子,身邊追求者定如過江之鯽,我這樣的男子,條件並不出色,我只是,想求得一線機會,就算娘子最後不答應我,可我到底努力過,也不會遺憾,我沒辦法,只能來招婿宴。」
林知苦笑一下:「畢竟,我遞了拜帖,卻連娘子的家門也沒能進得去,如何能接近娘子,至少現在,娘子不要否定我,看我如何做娘子才能滿意,行嗎?」
遞了拜帖,卻沒能進門?
衛嬋揉揉額頭,知道是什麼原因了,能遞拜帖的,基本都是雲城有頭有臉有交情的人物,她也不是什麼人都見,自然有些人想來攀交情或是尋她辦事,她交代過門房,這種的不要立刻就讓進,見了拜帖要挑選一番,而林氏的拜帖,的確有一封。
她想起來了,當時並不知林氏是雲城蒼城哪個大家族,拜帖里也沒說他是被救了的那位公子,衛嬋就丟到一邊,沒有見。
結果居然追到招婿宴來,如此表白一番。
林知生的英俊,此時微微垂頭,卻還辦抬著眼偷偷看她,把自己的姿態是放的很低的,臉上薄紅,棕色雙眸還濕漉漉的。
衛嬋並非容易為男色所迷,也並非心動,只是感覺,若是拒絕,自己便成了不近人情之人。
她不怕旁人跟她使手段,也不怕別人跟她硬碰硬,就怕這種真心實意,委委屈屈的模樣。
當初醫師剛把這位林公子治好時,他還是頗有風骨的,哪怕身子虛弱也掙扎行禮,並不諂媚,卻是真心實意想要報答救命恩人。
可此時,他這副羞澀難忍,卻鼓足勇氣,紅暈紅到脖子上,眼睛裡泛出水光的模樣,實在,與那時的他大相逕庭。
衛嬋說不出,拒絕的話。
「娘子是答應了?」林知的眼神亮了。
衛嬋一嘆:「公子話都說到這地步,我若還拒絕,豈不不知好歹,你我朋友義相交,不論後來如何,都不必有怨懟,公子以為如何?」
「娘子是坦蕩的人,我也絕不會說娘子一聲不好,本就是我求來的,怎能不珍惜機會呢。」
越說越不像話,衛嬋搖頭,完全不明白,此人到底是如何瞧上了她,一見鍾情,她是不信的,所謂一見鍾情基本都是見色起意,或是見財心喜。
愛慕謝懷則的那些女子不都是見了他的臉就喜歡上了,難道不是見色起意?
雲城這些公子,來了招婿宴的,還有私下往海家提親的,難道不是圖她資財?沒有一個是真的為她衛嬋這個人而來。
「明月樓下面的席面,雖然豐盛,可我想娘子不一定會喜歡吃,我在斷橋那邊叫人做了膳,不知娘子可否賞光,哪怕,哪怕只是去喝杯茶,也是好的。」
他說的語速很快,說完便開始東張西望,顯然是心中忐忑,怕衛嬋不給他這個面子。
左右也到了時間,這場做戲是差不多了,快到午膳的時候,而小葫蘆也有紅硯和阿好照顧,她倒是不必多憂心。
衛嬋笑笑,頷首答應。
林知欣喜非常,說話都有點開始語無倫次:「我就知道,娘子是個心軟的好人,我,我會努力的,一定會努力的。」
「你努力什麼?努力不讓我生氣?還是贏得我的芳心?」
見慣了那些王孫公子的做派,謝懷則是運籌帷幄控制欲強,凡事都要以他為主,從不跟她商量,梁承慎口花花,沒個正經樣子,還有雲城商會那些,莫名自信整日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頭一次見到個如此耿直,感覺沒什麼心眼的。
衛嬋也覺得有趣。
林知紅著臉低下頭:「我,我其實不奢求娘子能答應,這樣能跟娘子說說話,能相見,就已經很好了。」
衛嬋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麼男人面對後宅里,那些以退為進,欲擒故縱,擺出柔弱堪憐姿態的女子,總是沒什麼辦法。
就算是她,面對這種男人,就算不願答應承諾什麼,也到底不能強硬拒絕,難免帶著兩分憐惜。
林知暫住的地方要沿著河堤而過,衛嬋並未帶帷帽,就算是她要避嫌,此時天氣逐漸炎熱,她也是受不了的。
身邊這青年仿佛失去了剛才的伶牙俐齒,跟衛嬋保持幾個拳頭的距離走著,卻時不時偷偷拿眼窺她。
自開了口岸,衛嬋把中轉司經營的風生水起,雲城越發繁華富庶,河堤旁也有不少小攤販在售賣東西。
林知忽然眼前一亮,叫衛嬋停了停,小步跑走,又大汗淋漓的回來,懷中多了一捧半開半含苞的芍藥花。
花很新鮮,還帶著露珠呢。
「我自作主張,不知娘子喜不喜歡,這花甚與娘子相配,送給娘子賞玩。」
芍藥鮮嫩,粉中帶白,花心隱隱透著一點紅,是雲城這邊並不罕見的梔子芍,她掐了一朵,嗅了嗅,低頭莞爾一笑:「很好看,謝謝你。」
她戴著面紗,擋住了大半張臉,可彎起的眉眼,那一低頭露出的風情與溫柔,卻讓林知看的,呆住了。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掐了一朵,簪在她烏雲般的鬢髮間。
『窈窈……』
衛嬋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好似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她下意識回頭,神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