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衛嬋沒想到,來的奴婢,居然會是翕硯,她一進來就酸了眼睛,恨不得投到她懷裡大哭一場。
三年了,她也從以前那個還帶著稚氣的小姑娘,變成大姑娘了。
「翕硯,你,我……」衛嬋也不知說什麼,好些話卡在嗓子處,當初逃走沒帶著她,說到底她跟紅硯的感情更深,一起吃過苦受過罪,而翕硯雖然也好,可她到底沒那麼信任她。
而且當時那個形勢,她沒辦法再多帶一人,屍體只有兩具,連作假都是沒辦法的。
「世子,他,他沒罰你吧,待你還好嗎?」
那日起火,她沒讓翕硯守夜,作為不知情的人,謝懷則應該不會罰她,但誰說的准呢,謝懷則看似是個寬容的主子,可對待服侍他將近十年的端硯,不也犯了錯,說打發就打發了,她家人把她賣給桑瘸子,謝懷則這個舊主也沒有伸出援手。
他的確對有的奴僕很好,比如提拔了雙福等人,那也是因為雙福很強,對什麼都幫不上忙的蠢貨奴僕,對他來說就是耗材,損失了也不心疼。
她怕牽連別人,心中愧疚,有時睡覺都是不安穩的。
而按插在京城的細作,也不能靠的太近,謝懷則身邊的人都很警覺,有好些專門的護衛,怕被發現都不能在公府和別院久逗留,最多能帶一些阿好的小溪。
翕硯抽抽鼻子:「奴婢挺好的,您去,啊不,您走之後,世子傷心了好久,根本不敢相信這件事,把靈堂都砸了,公府的下人,私下議論,都說世子為了您瘋了,奴婢戰戰兢兢,生怕被波及,可世子並未對奴婢們怎麼樣,反而特別厚待,奴婢又回了世子身邊,成了一等大丫鬟,領著雙月俸,還管著別院,這都是因為,奴婢服侍過您,世子才如此寬容,夫人,您怎麼就,說走就走了呢。」
從她口中,衛嬋聽出了一些信息,她有些心驚,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他那樣的人,竟也有這麼失態的一天?」
「世子心裡,是有您的,一直都有。」翕硯拽著她的袖子,還帶著淚,卻笑了笑:「這些好了,您跟小公子都回來了,一家團聚,就好上加好。」
衛嬋沉默,並不覺得高興,只是問小葫蘆如何了,可還安好。
「您放心,小公子到底是世子的親生兒,世子盼了許久的孩子,哪能不對他好呢,奴婢們也會看顧著。」
「讓我見見他,他方才哭的好悽慘,他最不愛哭的,也不知受了什麼委屈,疼成什麼樣才會那麼嚎啕大哭,翕硯,既然你能見到我的小葫蘆,就帶我也去看一眼,我總要確認我的孩兒可還安好。」
翕硯無措的搓搓手:「夫人,沒有世子的命令,奴婢,奴婢實在不敢帶您去啊。」
衛嬋垂下頭,咬著嘴唇:「當真不能嗎。」
「夫人,您別為難奴婢。」翕硯拿起梳子給她梳妝,見她神色悽苦:「夫人,其實您要見小公子,還不是簡單的很,世子他,他心裡真的有你,這幾年他怎麼熬過來的,奴婢們都看在眼裡,您但凡給個好臉,求求他,撒個嬌,難不成世子當真那麼冷硬心腸,不讓夫人母子相見嗎。」
「我現在鞭長莫及,只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照看紅兒和阿好。」
「夫人這說的是什麼話,奴婢自當盡力。」
門外始終站著一個人影,衛嬋沒察覺到,謝懷則並未離開。
他聽著裡面的對話,眉頭深鎖。
「主……」
謝懷則擺擺手,示意外面去說,等到了衛嬋聽不見說話的地方,雙福才道:「小主子沒事,吃得好玩得好,就是問了好幾回夫人,主子,當真不讓夫人跟小主子見面嗎?」
剛才看到,那麼沉著冷靜的夫人,居然心碎成了那樣,他也於心不忍。
「還沒到見面的時候。」
雙福忍了又忍:「可這樣,用小主子做威脅,雖然咱們知道,您待小主子是呵護到眼珠子裡了,可夫人不知道,她還以為是咱們把小主子弄哭了,這樣下去,夫人不是更恨您,還怎麼死心塌地自願回您身邊。」
「誰說我要讓她回我身邊了?」謝懷則拿眼覷他,欲蓋彌彰:「這是懲罰她。」
「……」雙福簡直沒什麼話能繼續說。
不想讓夫人回來,還這麼大張旗鼓的,又是幫她捉細作,又是準備了一系列招數對付雲城商會,這是圖什麼呢。
「她恨不恨我,我所謂,她本就是我的,我為何要讓她自願?」
雙福更加震驚,雖然知道自家世子在男女情愛事上,總是嘴硬,可嘴硬到這種程度,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太了解自家世子。
沉默一會兒,謝懷則開了口:「現在還不行,至少等我跟孩子相處一段時間,他對我很陌生,不會為我說好話。」
雙福恍然大悟:「那,那這麼僵持著,不讓夫人看小主子,夫人總會難過。」
「我又沒說明面上讓她去看,你們就不能偷偷帶她遠遠的看幾眼嗎。」謝懷則有點不耐煩。
雙福滿臉難以置信,一個「……」已經表達了所有,但他到底鬆了口氣:「是,奴知道了,那兩個背主的奴才,要按照夫人說的做嗎。」
謝懷則一句話都懶得說,眉宇間甚至有些不耐。
「那,處理掉?」
謝懷則點頭:「叫她手下那些人都看到。」
雙福鬆了一口氣,世子果然還是自家世子:「如此甚好,夫人心軟,卻不知打蛇不死反為禍患,別人見到這兩人還平平安安,以後滋生心思的多了,夫人就不好管那琉璃廠子和珍珠海廠了。」
「嘴巴嚴一些,別讓她知道。」
「是。」
翕硯扶著衛嬋出來,雖然這處院子是衛嬋的,如今被謝懷則把持的里外不透風,可別院只是待客和小憩的地方,並沒有可以更換的衣裳和首飾。
可翕硯不知從哪掏出個大盒子,一身黛色撒銀滿繡的大袖衫,加上柔軟的內襯和淺藕合的抹胸裡衣,是一應俱全,連尺寸都很合身,頭上的首飾已經在方才的掙扎中掉的差不多了,只剩後來他給她簪那隻鮫珠。
翕硯居然掏出來一個木盒子,裡面是一套的絞絲金首飾,戴上一隻巴掌大的白玉鏤空寶石牡丹簪和兩隻垂下流蘇的步搖,她就感覺頭上夠沉了的,翕硯居然還要在她頭上掛兩隻鳳鳥纏絲長簪。
衛嬋嚇得直擺手,這麼一大半,她頭上活像個珠寶架子,那隻鮫珠反而倒不大顯的奢華了。
翕硯拗不過她,只好扶著她出門,衛嬋走的很小心翼翼,她從前也只有封鄉君和進宮的時候,才穿過一回大袖衫,這衣裳的裙擺過長,都到腳面,若是不小心,非要摔一跤。
謝懷則就站在院內,院內沒有種什麼海棠桃花,只有爬牆的紫藤,如今正是盛開的季節。
有裊裊微風吹過來,吹散他腰帶上的流蘇,那側顏看上去,淡漠又出塵。
京城的人說他是神仙公子,倒也沒形容錯,可誰又知道這人一張漂亮皮囊下,惡劣又執拗的本質呢。
他居然也換了一身深黛銀絲滿繡的袍子,看著料子,跟自己身上,像一套的。
衛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總覺得有點別彆扭扭。
謝懷則卻走過來,看著她頭上的首飾,不大滿意,對翕硯伸出手,她頓時乖覺雙手捧著那首飾盒子。
挑出一隻纏絲金鳳墜著金剛石的長簪,就要給她簪上。
「這個,還是別帶了吧。」衛嬋下意識偏過頭。
「為何?」
對上謝懷則那雙黑黢黢的雙眼,衛嬋總是莫名其妙會有些心虛:「這種簪,是有品級的世家夫人戴的,我身份不夠,還是別了。」
「這是給你戴的。」謝懷則扭著她的下巴,讓她轉過來,強行將那重物簪在她頭上。
衛嬋扁扁嘴,脖子上還掛著瓔珞,手上兩個戒指一對鐲子,腰上還有禁步,這可真是活動的珠寶架子,她大幅度的走動,都是邁不開腿的,而且謝懷則不是也喜歡素雅,講究少即是多,怎麼今日卻要這般裝扮。
「穿深色衣裳不戴貴重首飾,會壓不住,你瞧著我們如今,是不是也像一對璧人?比起你跟別的男人,更般配一些。」
他強行摟住她的腰,示意她往水池中看。
衛嬋沒忍住看了他一眼,他依舊面無表情,深色淡定,可她總聽著,像是陰陽怪氣,意有所指。
為了避嫌,她從不打扮的如此貴氣,都是越素淨越好,她也知道自己的優點,適合月白天青碧影等色,可今日穿著這麼一身深黛滿繡,頭上沉甸甸帶著大簪,卻有些恍惚。
倒影中,那個明麗的人影,真是,是自己?她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走吧,再過一會兒,戲就看不上了。」謝懷則拉著她的手。
帶她來的地方,居然是府衙,他們從後院進去,一個穿著官服的長衫男子正等著他們。
「大人!」他看了一眼衛嬋恭敬的叫了一聲夫人,卻並未叫往日熟悉的尊稱魏娘子。
「李主簿,怎麼是你親自來,這……」衛嬋滿臉迷惑。
衛嬋會做人,她初來乍到被付林春的夥計誣陷,雖然借了海家的勢,事成之後也給知縣上下都送了禮,年節都會上下打點,跟主簿也不算陌生。
「大人,位置已經安排好,只是府衙簡陋些,沒有暗室,只能在旁邊架個屏風。」
「無妨,這樣很好,你費心了。」
謝懷則拉著衛嬋就要過去,衛嬋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緊緊攥住不能動彈,李主簿把兩人的官司看的明明白白,卻低著頭什麼都不敢說。
這位主簿恭敬地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