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同心結。
謝懷則看著,完全愣住不知該怎麼反應。
打絡子這種事,公府的小姐丫鬟們都會做,簡單的複雜的,可少有編織的如此精巧,兩股不同顏色的彩繩子相互交織,成為小半手掌那麼大,用不同的彩繩穿插,呈漸變色的心形,同心結下面墜著兩個曼陀羅結,以球形結作為收尾。
顏色用的雅青草青蛋青還有月白,並不十分扎眼,可細看就能發現其中的巧思。
是用了心的。
謝懷則唇角漸漸抬起弧度,嘴上卻還說著:「本世子跟你要謝禮不過說說,你還真的準備了?跟刺繡相比,打絡子可簡單的多。」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接過來,細細打量。
從配色到打絡子的手藝,都沒有挑剔的地方,非常素淨,適合男子佩戴。
而且打成同心結,意味為何,自然不言而喻。
落空的心情,忽然被塞得滿滿的,甜滋滋的,從天上到地上,在從地上到天上,謝懷則算是體驗過了。
「奴婢一直在繡那面繡屏,實在騰不出更多時間,瞧世子玉佩上的絡子簡單,就打了這個,您別嫌棄。」
怎麼可能會嫌棄,雖然打絡子比刺繡輕鬆,可這是同心結啊,還不能說明她的心意嗎?
這丫頭,慣會隱藏自己的心意,叫他猜不透,又煩悶的時候又給他一點意外之喜。
謝懷則清了清嗓子,掩住嘴角的喜色:「還行吧,比那面繡屏差了許多,就勉強受了。」
他解下腰間的玉佩,放到同心結身邊:「配上吧,雖然手藝差強人意,可既是你一片痴心,也不能不給你面子。」
衛嬋鬆了口氣,感覺世子雖然並不是多喜愛,可好歹這一回過關了。
手腳麻利的將舊絡子摘下,換上這枚新的,溫潤的青色玉佩配著素雅的同心結,十分好看,謝懷則是越來越喜歡的,但當著她的面,總不好愛不釋手。
「那面繡屏也擺上,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謝懷則的壞心情消失了,卻仍舊不解,手指點著茶桌:「你為了十兩銀子,就把自己給賣了,值不值啊。」
點燈熬油的繡花,繡的眼睛都要瞎了,廣宜郡主這種手段,謝懷則再了解不過,高門貴女都是這樣,想要整治你,不好直接來,總得尋個由頭,好顯的不是自己為富不仁,嬌縱任性,都是下面的奴才不識好歹得罪主子,為懲治刁奴不得不罰。
十兩銀子,十三幅繡品,定金就給這麼多,便是外面正經的繡娘,也不會給這麼一點錢,打發叫花子。
「她畢竟是郡主,還是手握實權的皇親宗室,奴婢是什麼身份,怎敢得罪郡主呢。」
「你是什麼人,你是本世子的人。」
衛嬋好脾氣的笑笑:「可奴婢在您身邊,總得為您考慮,若是給您惹了禍,奴婢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而且……」
而且?
她有些羞赧:「奴婢是真的缺銀子。」
「缺銀子?」謝懷則是完全沒想到,這個理由也算理由:「你怎麼會缺銀子,府里少了你的月錢?我私庫里,不是還叫你拿了去打首飾嗎?」
衛嬋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奴婢原本是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拿著一兩半一個月的月銀,自從到您身邊,蒙您恩德,能拿三兩一個月,您開口讓奴婢拿銀子打首飾,奴婢拿了五兩,跟以前攢的,大約也有十幾兩,只是奴婢娘親得了病,日日吃著藥,銀錢上總不大夠,廣宜郡主雖然是為難,若能叫她滿意,做繡活的錢,也能補貼家用。」
「……」謝懷則張了張嘴,完全說不出話來,嗓子似乎被什麼哽住了。
他謝懷則的女人,縱然還沒有姨娘的名分,只是個通房,可安國公府是個什麼地方,居然為錢財所困,不得不接私活補貼家用。
謝懷則真是匪夷所思,擰著眉頭問:「你為什麼不早說,我苛待你了嗎?讓你為了一點銀子對趙雪芙卑躬屈膝?我的私庫你拿著鑰匙的,沒有銀子用,為何不去取?還有給你那麼多首飾,一件簪子就值個幾十兩吧。」
衛嬋心裡打鼓,她本並不想試探世子到這個地步的。
「那些首飾是世子賞的,是世子的心意,奴婢怎能私自當了,豈不是拿著世子的心意丟在地上踩,世子對奴婢已經恩重如山,自從到了世子身邊,因為您,奴婢的地位水漲船高,月錢也漲了,您也給了賞賜,您教奴婢讀的書里不是說過,人生在世要學會知足,奴婢已經很知足,只有把世子服侍好,別的怎還能奢求,仗著世子的寵愛,猶嫌不足,會折了奴婢的福分。」
她很誠懇,也很平靜。
雖然到自己身邊只有幾天,謝懷則卻信任她,她有什麼便說什麼,布了局也跟自己坦白,這樣的丫頭,能有什麼心思,難道知道什麼以退為進,裝可憐求憐惜嗎?
「你這樣讓我感覺,自己是個失敗的人。」
衛嬋有些慌:「世子,您,您別生氣,奴婢只是……」
謝懷則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公府里給你的月銀除外,每月再從我私庫給你撥十兩,你娘的病不必擔心,藥錢我會讓雙福送去。」
衛嬋怔住,雙眼蓄滿淚水:「世子,奴婢,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有自尊心,可你已經是我的人,我的人我不管誰來管呢,若是再拒絕,便是欲擒故縱了,總是這樣蓄淚空垂,千萬啼痕的模樣,是在對我邀寵嗎?」
「奴婢只是沒想到,您對奴婢這樣好,奴婢實在不知該怎麼回報您的大恩大德。」衛嬋垂下頭,適時的羞紅了臉。
「你好好服侍,不就是最大的回報,這麼一點小錢就讓你以身相許,若是再對你好些,你豈不要報生報死?」謝懷則一頓:「我想過了,你身份不同,總是跟丫鬟們住在一起也不合適,這幾日你總住在我耳房裡,將來你也總有不適的時候,過幾日東廂房讓他們收拾出來,你的東西就放在那邊。」
謝懷則還沒娶妻,沒單獨立門戶呢,就算娶妻,老國公不去世,他也不能單獨開府的,在院子裡有個屋子住,是姨娘才有的待遇。
衛嬋面上露出一份遲疑來。
「怎麼了,不說回報本世子的大恩大德了?」謝懷則唇角噙著一抹笑意,相對於他平日的嚴肅和面無表情,有些輕佻。
「奴婢還不是姨娘呢,通房是沒有單獨的屋子住的。」
「所以給你這樣的待遇,你還不好好感恩?」
謝懷則對她滿眼含淚感激的樣子,是很受用的,因為這一切皆為他賜予,雖說謝懷則不論出身還是才華處處都比人好,不必在衛嬋一個奴婢身上尋找優越感,可他就是覺得莫名愉悅。
「奴婢怕……」
「怕什麼?」
現在還是白日,謝懷則就有些心痒痒。
陽光從花窗外照進來,盛開的垂絲海棠,給她臉上打上一層花影,甚至有一截枝條都伸進來了。
在陽光下,她肌膚白的,幾乎呈現半透明色。
這丫頭生的只是清秀,比起那些或明艷或清麗或出塵的世家貴女們,堪稱是其貌不揚,可這身肌膚是真生的很好,謝懷則為何心癢,自然是想起晚上的纏綿之事。
他並非不知人事,認為行周公之禮也就那麼回事,對於別的紈絝公子尋花問柳,總是大皺眉頭,認為沉迷女色,很沒志氣,而且很髒,他到底是有些潔癖的。
大概是因為她是他第一個有名分的女人,男人大抵對第一個女人總是過於憐愛,又難以忘懷。
謝懷剝剖析過,認為並不是。
他攬住她,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他在磨搓她的的腰肢,她的腰也很細,不盈一握,又很柔軟,在床榻上,輕輕一捏她就會低聲哀哀的求饒。
明明是個挺老實不多言多語的姑娘,卻能發出那樣嬌嬌的聲音。
那紅袖招的趙行首,一曲六爻舞冠絕京華,那些追捧她的恩客,尤其是梁承慎,說趙行首有京城第一軟腰。
明明他身邊這丫頭,腰肢才柔軟纖細,比趙行首還漂亮的多。
除了容貌不過分出挑,她哪裡都不錯,剝開那層平凡的外殼,猶如荔枝一般,裡面是柔軟多汁的肉,甘甜、鮮美,這甜美只有他一人發現,一人獨占。
而她不過分出挑的外表反而成了保護色,讓她不至於被人矚目,這讓謝懷則更加滿意。
「你如今不做繡活兒了,可有空學別的了?」
衛嬋腰痒痒的,還有點酸澀的難受,但她完全明白自己的地位,不敢對世子說,你不要揉了,只能忍耐著,用略帶困擾的神情望著他。
謝懷則特別喜歡她這種表情。
「有。」
「那我考考你,上回讓你背的滕王閣序,可背下來了?」
背下來了,她只誦讀兩便,基本就記住,然而在世子面前,她只是說:「大,大概。」
「那,你背一遍?」
衛嬋想了想,開口:「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錯了。」謝懷則嘆氣:「這是岳陽樓記,哪裡是滕王閣序呢。」
衛嬋當然知道這是岳陽樓記,她只是實在覺得謝懷則好為人師,教她讀書不僅教四書五經,毛詩楚辭,還讓她讀史,除此之外,還有茶道、香道等各種世家公子會的玩意。
衛嬋懷疑,他要把她培養去考秀才。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我給你開了個頭,你來背。」
衛嬋故意有點磕磕巴巴,卻還是背完了。
謝懷則露出滿意神情,揉揉她的發頂:「努努力這不是背下來了嗎。」
「奴婢實在魯鈍,不如世子聰慧,就算努力了,也只是勉強記住,世子天資聰穎,外面人都說您過目不忘,是神童呢。」
「是神童又如何,不刻苦努力,也只是個傷仲永,外人只道我有天資,卻不知我下了多少苦功呢。」
衛嬋好奇:「世子這樣聰明的人,也要刻苦?」
謝懷則笑笑,叫她去拿詩集,翻到滕王閣序那一篇:「你隨意從中截取一段。」
衛嬋以為他要顯擺顯擺,卻也願意配合他,捧著他,便說了一句:「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
「窮無之宙宇覺,迥地高天……廬衡接地,軫翼分星,府新都洪,郡故章豫。」
衛嬋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忽然睜大眼睛,他,他居然是倒背,在衛嬋隨意截取一段,從後往前倒著背誦。
對謝懷則來說,倒背如流不過是些小把戲,看到衛嬋的表情從驚訝到欽佩,卻有些得意,之前中了解元他也很穩重,並無什麼喜色,仿佛對他來說就是理所應當的額,現在面對這麼一個小丫頭,他卻故意存了心思想要炫耀一番。
「瞧見沒,這才是基本合格,你呀,還有的學呢,繼續努力吧。」
衛嬋有點被嚇到了,他不會真的要讓她去考秀才吧。
她驚恐的模樣,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十分可愛,謝懷則忍住自己想要摸摸她睫毛的手,摘下一支垂絲海棠,簪在她鴉羽般的鬢髮間。
「過幾日的馬球會,你同我一起去吧。」
那些衣裳已經做好了,首飾也早就放在盒子裡,供她挑選,可她卻什麼都不戴,連祖母賞的那朵寶石花都放了起來。
問她就是說日常要幹活,穿的珠光寶氣的不方便。
衛嬋主要覺得太過打眼,在公府人來人往的容易遭人嫉妒。
謝懷則卻不滿意,如今只是簪了一朵粉紅的垂絲海棠,就為她增添一分嬌媚,襯的人比花嬌。
「穿的漂亮一些,莫給本世子丟人,這是世子之令,不可不從。」
謝懷則是志得意滿,而靖江王府差點在整個京城都丟了面子,雙福大搖大擺,就差雇一隊樂手敲鑼打鼓的去了。
還是靖江王側妃,就是那位跟公府沾親帶故,是陵陽郡主表妹的夫人,看勢頭不好,將人請進王府裡面來,問了事情經過。
這一問,便瞠目結舌,廣宜郡主趙雪芙居然欺負到人家房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