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大殿之內的氛圍越來越沉寂,越來越壓抑。
坐在那個高位上的人看不出神色的變幻,所有人都無法揣測他的情緒。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坐在那裡,恨不得縮成一個鵪鶉。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誰能夠知道這位陛下的心思?
誰能夠揣測這位陛下是否會因為自己的「權力」被一個孩子試圖染指後,心情到底是如何的?是好還是壞?
哪怕是最擅長拍馬屁的李斯此時都低著頭,一言不發。
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害怕,都在畏懼。
哪怕是扶蘇、以及站在一旁一直充當「工具人」的將閭、胡亥等諸多公子也都是戰戰兢兢的,他們沒有一個不害怕嬴政!
胡亥甚至用一種「嘲諷」和「看熱鬧」的眼神看了一眼贏野!
在他看來,自己登上皇位的最大阻礙就是自己的大哥,所以在大哥作死的時候他才那麼興奮——而他剛才以為贏野能夠救扶蘇,但現在看來,贏野的下場恐怕會比自己的大哥還慘。
整個大殿之內,如今在嬴政的沉默中還能夠保持心態的,恐怕只有兩個人。
第一,王翦。
因為王翦太了解這位陛下的心思了。
這位陛下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是一個會害怕、懷疑自己的兒子、孫子超越自己、從而篡取自己手中權力的人麼?
是一個因為害怕和懷疑,就會鎮壓想要登上這個皇位之人的人麼?
不,都不是。
王翦看著贏野的眼神中充斥著興奮和愉悅,他明白,此時坐在台上的那個皇帝恐怕和自己的心情一樣, 都是興奮和愉悅!
他們歡快的知道了一件事情。
這個諾大的帝國,終於迎來了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從前,為何始皇帝一直遲遲不立太子?
是因為始皇帝不想要放棄手中的權力麼?還是說是始皇帝害怕?害怕年老的自己與年輕的太子之間會有矛盾?
都不是!
始皇帝的執念其實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的繼承人們太「爛」了。
扶蘇被儒家教成了這種模樣,雖然有仁德之名,但卻更加像是儒家、或者說淳于越的傀儡——是嬴政不想要實施仁政麼?
當然不是。
主要是因為目前大秦千瘡百孔——雖然一統天下了,但內在的問題很多,他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暴君」,或者說需要一個「獨裁者」才能鎮壓。
這些問題是一個時代就能解決完畢的麼?
絕對不是。
他需要兩代、甚至三代帝王一點點的去鎮壓、一點點的去化解,這樣才能讓大秦繼續傳承。
這無關制度——是大秦內部存在的問題。
一台戰爭機器停下了腳步這是好事麼?對於外界來說是好事,因為戰爭停止了,但對於戰爭機器來說是壞事,因為戰爭機器失去了作用。
扶蘇這樣的人能駕馭這個龐大的帝國麼?
不能。
其餘的公子們呢?
也不能。
如果說扶蘇只是在性格上有些缺陷,從而導致儒家將他洗腦,將他當成了「傀儡」的話,那麼其他的公子就是一灘爛泥。
這也是為什麼始皇帝最近這些年開始「尋仙長生」的原因之一....
他敏銳的看到了這個自己親手建造的帝國中的問題,也敏銳的發現了自己剩下的壽命和時間恐怕不足以解決這個問題....他更加敏銳的發現了自己的繼承人都是傻逼靠不住的這個事實.....
所以他想長生。
所以他想成仙永生,因為永生之後,他就可以慢慢的,放緩腳步的去解決這些問題。
治大國如烹小鮮,但其實治大國更加像是解一團亂麻的「毛線球」,需要用極其龐大的「耐心」堆砌成為一雙「放大鏡一樣的眼睛」,以及一雙「精密無比的鉗子」,然後一點點的抽絲剝繭。
而如今....
贏野的出現,徹底讓嬴政放鬆了。
他甚至看扶蘇的眼神都帶著些愉悅,這小子也不是沒有一點用的,他最大的用處不是已經出現了麼?為自己生了一個天縱之資的孫子。
「咳咳——」
嬴政看向那站的筆直,沒有一絲一毫害怕情緒的贏野問道:「你想當皇帝?」
贏野開口:「是的大父,我想當皇帝。」
嬴政侷促的笑了一聲:「為了什麼?」
「為了權力?為了名望?為了這高高在上的地位?為了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
他站了起來,身上的長袍隨著他的動作而發出沙沙的聲音。
嬴政走到贏野的面前,就那樣直直的看著贏野的雙眸,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當年的嬴駟也同樣是這樣詢問「嬴政」的。
贏野聲音不變:「為了讓大父、讓我贏氏歷代先祖付出了無數的這個龐大帝國能夠延續。」
「也同樣為了.....孫兒自己!」
他恍然之間綻放出了一個笑容。
「若是說不為權力、不為地位而想當皇帝,大父定然不會相信。」
「孫兒的確不願意讓自己的一切掌握在別人手中。」
贏野的聲音嚴肅,像是在昭告天地一樣:「這世上,無有人能夠掌控我的生命!」
「我要成為這天下地位最崇高的人!」
「而當我成為這天下最崇高的人之後,我必然要帶領這個恢弘的帝國繼續延續他的榮光!」
嬴政眯著眼睛,看著贏野,輕聲問道:「那麼,你有信心超越我麼?」
「你不害怕麼?」
嬴政的聲音中帶著玩味:「你的父親在害怕我。」
他指著旁邊跪伏在地上為贏野求情的扶蘇,扶蘇的身軀還在微微顫慄。
「你的叔叔伯伯們也在害怕我。」
嬴政又指了指遠處跪伏著的胡亥、將閭等諸多公子。
他最後看向了面前跪倒的群臣。
「這些臣子們同樣在害怕我。」
此時,嬴政的自稱已然悄然之間發生了改變,從原本的「朕」變成了「我」。
他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惆悵和枉然。
「你不害怕我麼?」
贏野直視嬴政的雙眸,他輕聲道:「我不害怕!」
他笑著說道:「為何要怕?」
「何必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