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贏野必須改變這一點。
長期生活在戰時高壓狀態下的黔首,會更容易被挑動,尤其是在他們生活的時代與要保持的狀態不匹配的時候。
比如說,尋常時候讓你宅在家裡,你是一百個樂意的,但如果依照某個時期將你困在家裡的那種宅,你就會受不了了。
尤其是外面什麼事情都沒有,風平浪靜的,但結果要你困在家裡的時候。
而秦國的百姓們如今所面對的生活就是這樣的。
秦律苛刻麼?或者說秦律殘暴麼?
秦律並不殘暴,但的確是有點苛刻的。
在歷史的記載中,當年的陳勝吳廣造反的原因是因為「遇到大雨,前往戍守邊疆的日子要延期,延期則是要被殺頭」,所以他們才揭竿而起。
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雲夢睡虎竹簡的問世告訴所有人,遇到大雨延期這種有明確理由的延期,只需要繳納一定程度的罰金就可以了。
陳勝和吳廣知道這一點麼?
他們一定是知道的,因為不知道的話,就不會用這個理由當做是「謀反」的理由了,他們明白利用這個理由可以讓那些百姓們害怕。
但問題又來了。
那些百姓們為什麼會害怕?
答案很簡單,因為在他們的印象裡面,秦律真的管得這麼的多也這麼的嚴苛;也因為他們對律法並不了解,不知道自己做什麼事情會...死。
在原始的生死這種事情上,在生存遇到了問題的情況下,在他們對秦律的印象十分不好的情況下,他們輕而易舉的被挑動了那躁動的情緒。
之後....便是天下處處狼煙了。
這便是秦滅亡的又一個理由,而贏野到來之後,自然不會只顧著發明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會只顧著給政哥翻案。
他要做的....是將所有的黔首身上壓著的那塊「巨石」搬走。
黔首能夠活下去,能夠好好的生活下去,自然就不會造反了。
黔首們不被六國餘孽或者野心家們挑動情緒,那些野心家們拿什麼去造反謀逆呢?用自己家裡養的那幾十、幾百的私兵嗎?
開玩笑。
當老秦人的戰鬥力是吃素的?
贏野沒有回頭,只是站在那裡,繼續低聲的說道:「是啊,秦律有些雜亂以及...苛刻了。」
他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笑意:「我知道這一點對你來說十分具有衝擊力,但我與大父不同,我知道這其中所蘊藏的含義。」
「李斯,若是孤讓你塑造一套新的「秦律」呢?」
贏野回過頭,看向李斯,聲音平靜而具有誘惑力:「你想一想,塑造一套全新的秦律,配合著這個諾大的、剛剛統一了的帝國。」
「日後哪怕大秦覆滅了,你的「秦律」只要編撰的夠好,他們也只會在你的基礎上縫縫補補,你所塑造的「秦律」為萬世流傳。」
「你所塑造的秦律....是天下第一部最詳細的、分類最為清晰的律法.....」
「你是秦律的編撰者,你是後諸子百家時代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子雖然完善了法家的思想,但他卻並沒有相應的完善「法」的概念!」
贏野一步步的走向李斯,聲音中的誘惑一點點的放大。
「自此之後,後人都會記住你,記住李斯這個名字。」
「所有後人在提及你的時候,都會敬仰的說道,「啊,李斯啊,我知道」。「他拓展了法的思維,完善了法的概念」,「他出身儒家、又高於儒家」「他是法家,卻又脫身於法家」,「他是法家的集大成者,更是法的集大成者」!」
「李廷尉,你的名字將徹底的壓在韓非子的頭上。」
「人們想起來法家,想起來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的名字!」
「你....將永遠超越韓非子!」
伴隨著贏野聲音的落下,李斯站在那裡,緩緩的咽了口唾沫,整個人的眼睛中都充斥著光芒!無盡的光芒!
他緩慢而又堅定的抬起頭,看著贏野說道:「殿下,臣....臣該怎麼做?」
贏野的神色從方才的「蠱惑」轉為平靜,他站直了身體,整個人再次恢復了一個「王者」應該有的氣度。
他只是很平靜的說道:「其實很簡單,你只需要跳出法家這個概念就可以了。」
「韓非子在法家這個概念中已經達到了頂尖,他告訴世人什麼是法家,法家應該幹什麼,法家的思想。」
「哪怕你再怎麼天賦絕倫,你也無法超越韓非子。」
「可你為何要和他一個賽道?」
「正如我方才所說的,你跳出「法家」的概念,只講「法」,告訴人們「法」是什麼,什麼樣子的法是什麼樣子的類型。」
「比如黔首與黔首之間的事情,那便是「民事法」,比如涉及到大罪、威脅到他人性命、以及其他方面的,便是「刑法」、比如涉及到國家層面的便是國家法。」
「而涉及到官吏方面的,便需要一套單獨的「官吏法」。」
「這些法律應該根據誰去制定呢?根源便是「根源法」,便是...「秦律法」。」
「黔首法、或者說民法以及部分的刑法、涉及到百姓們需要知道的法,就不要文縐縐的了,就寫成大白話,讓黔首們一聽就懂。」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
「張三和王五發生衝突,誰先動手的,誰就是過錯方——其中先動手包括了辱罵等方面。」
「如此一來,黔首們被打壓的時候,就不會害怕了。」
「而關於量刑也需要明確——以防止一些縣令偏袒某一方,刻意寬恕。」
「比如,張三和王五打了一架,但這是因為王五先辱罵的張三,所以張三無罪,不需要賠償王五。」
「再比如,張三和王五打了一架,雖然因為王五先辱罵張三,但是張三把王五打死了。王五的辱罵並沒有十分嚴重,所以張三需要負一部分的責任,因為「正當防衛」的緣故,所以只需要賠償王五家人一部分錢財——三百錢以上,一千錢以下。」
贏野看著李斯越來越亮的眼睛,莞爾一笑。
「這些我不懂,但是李廷尉懂。」
「李廷尉覺著孤的想法,能讓你名留千古,成為李斯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