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蕾碎了。
那由大量報廢殘骸，勉強組裝出的新機體。
僅僅行走幾步。
就碎得滿地都是。
地面雜亂，許許多多的機械零件打著轉，聲音刺耳尖銳，更有的，直接甩遠撞擊在牆壁上，發出清脆砰響。
「對不起，主人……」
沒有優先考慮自己，機仆的第一反應是向許系道歉。
那散落在地的機械部件，其發聲模塊受損嚴重，難以辨清其內容，向許系表達自己的歉意。
抱歉讓許系受驚。
抱歉自己沒做好。
很多很多，多到說不完，多到艾蕾擔憂，它是否會被許系討厭。
氣氛愈發安靜，但男人只是蹲下身，用雙手搜集支離破碎的艾蕾，將那些部件再次聚攏。
「不，該道歉的應該是我。」
許系的聲音很溫和，安撫著不安的機魂：「不僅沒發現你的想法，更沒有進行幫助，如果我早點發現，就可以用上更好的材料了。」
不是的。
不是這樣。
忠誠的機仆想要為許系反駁。
但它沒有發聲的機會。
許系抱著那些掉落的老舊零件，回返自己的工作檯上，開始針對性的進行修復，亦或者製造新的零件。
燈光朦朧，光與影交錯，實驗室內響起機器運轉的鳴響。
「主人，您這是……」
「幫你打造好點的機體。」
「這種事情，還是請您交給我吧，我也可以做到的……」
「那不一樣，艾蕾。」
看著主人忙碌，唯有自己空閒，忠誠的機仆對此感到不安。
但許系溫和的聲音，夾雜工具起落的迴響，成功勸住了想要幫忙的機仆。
他笑道：「一直以來，都是艾蕾在幫我，不是嗎？」
「我很感謝，也很喜歡這樣的艾蕾。」
「輔助我進行研究，幫我操縱動力裝甲，幾乎是生活的方方面面，我都受著艾蕾的照顧。」
「所以我一直在想，要送點什麼才好。」
「以禮物的方式，回饋艾蕾對我的幫助。」
許系說著。
神態認真嚴謹，手持各種工具，對損毀的機體零件展開維修，又或是使用械力，手搓出新的零件。
那些話語很神奇。
並非多麼沉重，更非多麼高尚。
平淡而自然。
卻令計算機中的艾蕾感到不解。
主人真奇怪……
明明在聯邦的資料庫中，智械只是人類的道具，是可以隨時拋棄、隨時更換的消耗品。
可一直以來，主人的表現總是那麼奇怪，說著回饋機械什麼的，果然不太像正常人呢……
「聽從您的意願。」
艾蕾最終應道。
它想幫忙，可比起幫忙，聽從許系的話更為重要。
於是，機仆乖乖呆在計算機內，靜看許系的忙碌，以及那火星迸濺的工作檯。
……
【你結束了有關自動炮台的研究】
【你精神疲憊，但回想起這段時日的成果，又不禁感到亢奮】
【你正準備休息，卻發現了艾蕾的不對勁】
【屏幕安靜，機械臂靜止，唯有攝像頭不約而同的照向同一處】
【那是你用以存放機械殘骸的「垃圾堆」】
【你愣了片刻，仔細回想艾蕾這幾天的表現，發現自家機仆似乎有什麼心事】
【你主動詢問】
【你得知了艾蕾想要有機體的願望】
【你欣然應允，在剛接觸艾蕾時，你擔心起叛亂的不穩定，沒有給予它家政智械的手足部位】
【但時光的流逝會證明一切，艾蕾早已成為你所信任的「人」】
【艾蕾開始製作機體】
【艾蕾的製作失敗了】
【你小心搜集支離破碎的艾蕾，決定以自己的力量，幫艾蕾打造出一具可用的機體，以作送予艾蕾的禮物】
【這是你的心意，也是你的愧疚】
【叮——】
【機魂輕微愉悅，你有關自律機器人的知識有所精進，你明白了更多技術要點，你的製造速度更快了】
【叮——】
【你的械力與機器零件共鳴，你成功增幅其一定性能】
【經歷三天的研究和打磨，你終於放下手中的工具，以心滿意足的神情，觀看著自己的「傑作」——艾蕾一號】
「艾蕾，試試看吧。」
「好的，主人。」
三天後。
空寂的實驗室內，熾白的燈光自頭頂照落，猶如輕柔的擁抱，為重獲新生的素白機體披上紗衣。
它一動不動，以平躺的姿勢躺在工作檯上。
表面再無任何錯漏。
看不出任何機械內在。
夜幕低垂，實驗室內的屏幕同步轉播星空，於是有星輝降落，打在那剛好睜開的絢爛眼眸里。
「……」
許系往後退了幾步，為甦醒的機體讓開空間。
「主人？」
素白機體，不，應該說是艾蕾。
艾蕾睜開眼睛，細緻而新奇的控制人形機體，在稍微適應相關控制後，她平躺著側頭，望向許系的位置。
眼眸透出茫然和困惑。
一直活躍於數據的智能AI。
似乎很不適應，以「人」的視角去看許系。
它有些不安的，用手指輕按身下的工作檯，是冰冷堅硬的質感，更準確點描述，是一種「無」的質感。
處理器告訴艾蕾，它觸碰到了什麼東西，以及具體是什麼。
可機器就是機器。
艾蕾並沒有人一樣的觸感神經。
這也是她與人不同的地方，沒有真正的血與肉，看似白皙的手指，實則是冰冷的金屬。
「艾蕾，歡迎來到這個世界，感覺如何？」
艾蕾對於新視角有些不安，但許系的聲音，使冰冷的機體逐漸恢復平靜。
許系笑著，祝福著，歡迎艾蕾以「人」的姿態出現。
「很好，主人…謝……謝謝您……」
艾蕾的聲音斷斷續續。
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平靜中帶著茫然，寂靜中帶著躁動。
「是嗎，沒有不適反應就好」，許系輕輕牽住艾蕾的手指，扶著艾蕾從工作檯上坐起，冰冷的機械少女茫然坐於金屬台上，有種只存在於小說的夢幻。
很奇怪。
特別特別奇怪。
艾蕾那本不可能有觸感回應的手指。
無論觸碰何物，都只有數據傳遞的手指。
她發覺，在與許系的指尖觸碰時，似乎閃過那麼一瞬的溫度，仿若黑白的世界被彩色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