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黃虎一把撕下了那緊縛著他壯碩肌肉的錦袍,包紮了他腹上的傷口。
他知道傷口很快就會好,所以才包紮起來,免得恢復的過程被這麼多人看到了,畢竟他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別急啊,虺蛭不會那麼快長出來。」
他大聲嚷道,討好地向眾人咧嘴笑了笑,想爭取點時間想脫身的辦法。
但魏禥麾下的將領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放箭!」
「住手!」
與動手的命令同時響起的是顧經年的大喝,他所在的位置離魏禥很近,因此聲音傳開,箭手們不知這是否是三殿下的意思,沒有馬上放箭。
魏禥回過頭,看向顧經年。
顧經年驅馬上前,小聲道:「三殿下,我有密事相告,還請先將黃虎收押。」
魏禥沒有答話,只抬了抬手。
那邊,黃虎見狀安下心來,席地而坐,雙手背負,擺出不作反抗的樣子。遂有士卒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鐵索,將他緊緊捆綁起來。
眾箭手這才放下了弓。
卻忽有人喊道:「他成了虺蛭,大家都得死,砍頭!」
梁采星看向魏禥,見他依舊沒有反應,乾脆拔出大刀,驅馬趕向黃虎,待到近前,揮刀便斬,黃虎破口大罵,奈何渾身被鐵鏈鎖住,動彈不得。
「呼——」
刀鋒堪堪要劈到黃虎的脖頸,忽「叮」的一聲響,一支箭矢激射而來,正中刀柄下端。
梁采星力氣頗大,竟未能捉穩手中大刀,刀柄一歪,咣啷落地。
他轉過頭,意外地看到顧經年手持打獵用的長弓,弓弦還在震顫,那快准狠的一箭,竟是這個懦弱的私生子射出的。
梁采星頓時羞怒交加,漲紅了臉,末了罵道:「既說你不會武藝,背後放冷箭偷襲,算什麼本事?!」
他肯定顧經年這一箭是沖他來的,為的便是在沈靈舒面前落他的面子。
在這件事上,幾乎所有人的立場都站在梁采星這邊,認為斬殺黃虎是對的,紛紛對顧經年側目。
顧經年不理這些叫囂,只管向魏禥告了罪。
魏禥終於逼得他出了手,目的達成,這才下令將黃虎暫且收押、仔細看管。狩獵的隊伍帶了一個大鐵籠子,便將人關在裡面,由馬車運著。
總之,這趟沒獵到野獸,只獵到了一個黃虎。
回營地的路上,沈靈舒很不安,擔心周圍某人會突然變成可怕的怪物。
相比起狩獵隊伍中的別人,她更信任保護過她一次的顧經年,想要問問他為何要保下那個壯漢。
可她幾次轉頭看去,顧經年都在與裴念並轡而行。
「在看什麼?」魏嬋忽問道。
「沒,沒什麼啊。」沈靈舒回過頭,道:「怪嚇人的。」
「那兩人可還在聊呢。」魏嬋道,「我方才看到,他們一見面就對視了很久。」
沈靈舒其實也留意到了,自顧經年與裴念相見,視線好一會沒從對方眼睛上移開過。
這讓她有些沒面子,只好強撐著道:「他們是同僚,自然有話要說。」
「你與裴念既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怎不見她與你打招呼?」
「她那人一直是這樣,有公務嘛。」
魏嬋眯了眯眼,敏銳地察覺到顧經年與裴念之間就是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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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挨得很近,有時,顧經年與裴念的小腿也蹭到一起。
他們的對話很小聲,在外人看來,像是恨不得騎到對方的鞍子上去。
「你們都是我的下屬,既是沖你們來,我不會不管。」
裴念早知顧經年射術了得,也知黃虎曾「生龍活虎」,不難猜到魏禥的意圖。
她並不畏懼皇子權勢,頗有擔當,可接著話鋒一轉,卻又道:「但你還有事情瞞著我,得實話實說。」
關於萬春宮之事,顧經年此前確實對裴念有所隱瞞,但他眼下既「投靠」了梅承宗,顧慮也就消減了許多,除了某些關鍵之處,大部分事他已可全盤托出。
「三殿下恐怕是想要找到虺心……」
兩人這般交頭接耳,一路進了營地。
裴念才翻身下馬就想求見魏禥,稟明黃虎不會成為虺蛭一事。
但魏禥並不理會她這個緝事,反而單獨見了顧經年。
帳篷中只有兩人,魏禥不擺皇子的架子,以朋友之間的尋常語氣笑道:「你阻止我殺黃虎,為何啊?」
顧經年道:「殿下應該早就知道黃虎不會變成虺蛭,且就是為了他而來的。」
魏禥眉毛一挑,原本還想裝作不解,末了卻是啞然失笑,承認下來。
「不錯,我們是自己人,那也不瞞你,我確為了黃虎而來,因查到巨虺曾寄生於他,我不放心,打算將他燒了。」
「殿下不是為了尋找虺心?」
顧經年說話足夠直接。
魏禥故作詫異道:「你怎會如此認為?」
「我聽到的是這樣。」
「誰說的?」
「這些話是機密,我本不該說。」顧經年道,「因殿下與我姐夫關係好,我才想提醒殿下。」
「豈止是關係好,我與你姐夫勝過親兄弟。」魏禥補充道:「遠遠比親兄弟要親。」
顧經年猶豫片刻,道:「是梅提司。」
「梅承宗,他說我想找虺心?」
「他說,殿下私藏了虺心。」
「胡言亂語!」
魏禥當即反駁,眉頭皺起。
當然,梅承宗懷疑他,他早就知道,此時重要的是顧經年的態度。
「梅承宗與你說這些?他具體如何說?」
顧經年不答,而是四下掃視著,擔心隔牆有耳。
「放心。」魏禥道,「在我這裡,不會有人能偷聽,籠人也不行。」
顧經年問道:「黑影?」
魏禥會心地笑了笑,顯然也知道梅承宗的實力,以霸道的語氣道:「黑影也不行。」
顧經年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變化,放鬆了許多。
他什麼都還沒說,但這個細節已提前預示了他想「投靠」魏禥。
「我因經歷了萬春宮之事,被梅承宗召入開平司,他命我追查虺心,而首先懷疑的就是殿下,此事我亦覺奇怪,我當時分明看到大藥師取了虺心,可他卻詐死脫身,又稱虺心為殿下所得,我今日來此,其實是奉了梅承宗的密令,試探殿下。」
此番話看似平常轉述,卻藏著幾句引發魏禥猜忌梅承宗的內容。
魏禥眼眸一凝,沒對此多說什麼,而是問道:「虺心不在黃虎身上?」
「殿下為何如此認為?」
「黃虎重傷不死,本就可疑。」
「他重傷不死,是因為他生出六頭虺之後,便擁有了迅速自愈的能力。」
顧經年再次把黃虎賣了。
就像當初裴念所言,拋出一個早晚會被揭破的秘密,換取一個利用魏禥的機會。
既已入了這局中,也許有時豁出去比躲躲藏藏更容易找到生路。
「為何?」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雄虺百毒,虺心良藥』,以身飼虺,則得到與雄虺一樣的體質。就像養蠶,蠶繭才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顧經年擔心自己被當成飼料,再次隱去了巨虺吸食過他的血液的細節,隨口胡謅著。
可就是這樣的隨口胡謅,讓他不由想到了一件事。
有沒有可能,他的特殊體質也是這般來的?他長輩中的某人也曾以身飼虺,又吸食了彘人的血。
若如此,那顆虺心又被誰得了?
當然,這只是毫無根據的瞎想罷了。
奇怪的是,上次與梅承宗說起同樣的話題,梅承宗卻根本不曾細問,對黃虎出虺就能獲得自愈體質的原由毫無好奇。
魏禥的反應則完全不同,不自覺地皺眉沉思了許久,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便試試這蠶繭能否織出一匹好布……我要挖出黃虎的心!」
有那麼一瞬間,顧經年恍然覺得站在眼前的是顧繼祖,他回過神來,道:「沒用的。」
「不試試怎知?」
「因為……」
顧經年雖明知取食黃虎之心無用,卻一時語塞,總不能說顧繼祖吃過他的心且毫無功效,好在下一刻他便想好了說辭。
「因為梅承宗稱他為『藥渣』。」
魏禥一瞬間眼中有了失望之色,道:「黃虎也是藥渣?」
顧經年聽得這個「也」字,便知魏禥雖不在北衙,對許多事卻也知情。
「是,藥渣。」
「如此說來,虺心確不在黃虎身上。」
「我很確定當時只有那大藥師有機會。」顧經年試探道:「但此人似乎是相府供奉,與籠人也關係匪淺,竟連梅承宗都對他有所畏懼。」
他本意是套出魏禥對大藥師了解多少,沒想到魏禥聞言不置可否,只有嘴角微微一撇,有些不以為然的態度。
顧經年遂意識到自己某句話說錯了。
要麼,魏禥很確定大藥師沒有拿走虺心;要麼,他並非相府供奉;要麼,他與籠人的關係沒有那麼簡單。
他還想試探,魏禥卻沒興趣再聊。
「黃虎還是先關著,看看他的情況再談。我在營中設了宴,走!去嘗嘗我獵的鹿。」
接著,魏禥竟不再問虺心,只笑談他今日狩獵的成果。
這態度不免讓顧經年有些疑惑,心中漸漸蒙上一層陰影。
他猜想,魏禥很可能與大藥師已達成某種共識了。試想,當時若沒有魏禥的幫助,大藥師怎可能假死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