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搞好鋼鐵企業,之前助農行動沒有用完的錢財和資源就在這個時候被拿來用了。
一心會為此還到處招募木匠、鐵匠等技術人才,並且通過趙俊、鄧穎、羅意、張捷等出身豪族的會員,從他們的家族獲得一些技術人才的支持,好儘快擴充「一心鋼鐵有限公司」的人才規模。
背靠鋼鐵生產企業,有了充足的農具產能,確實對自耕農的農業生產提供了極大的助力。
因此一心會在右扶風、京兆等地的名聲逐漸響亮起來。
一個專門做好事、只收一點點錢的助農組織的名聲也逐漸深入基層,在京兆、右扶風地區的普通農戶之中傳播起來,逐漸成為這些底層老百姓心裡的希望之光。
當然,肯定是有人感到不爽的。
一心會的橫插一腳讓他們坐觀、逼迫自耕農破產而後兼併土地的事業受到了很大的阻礙。
在一心會的幫助下,好幾個月裡面,茂陵縣和周邊幾個縣城居然都沒有自耕農餓死。
他們得到了足夠的農具,並且在一心會的幫助下大量生產堆肥,還有了水利工程的幫助,於是延熹九年,這些地區的夏收和秋收成果都非常不錯,產量較之去年直接翻倍!
與之成為鮮明對比的就是其他大量的縣域還是出現了少收、絕收的情況,有不少自耕農餓死,很多土地被兼併,那些縣域的豪強地主們吃得滿嘴流油。
兩下里一對比,心態失衡的人就很多了,哪怕是袁樹背靠的馬氏家族內部也有不小的反對聲音,覺得袁樹這麼搞實在不地道。
他要是在汝南郡自己搞也就算了,現在還跑到右扶風這邊來搞,不是挖人家牆角嗎?
馬氏家族能夠那麼豪奢,顯然也是通過很多不做人的事情而來的。
雖然有了馬融的壓制,讓馬氏家族的那些人不敢妄動,但是沒辦法兼併更多的土地、獲得更多奴隸一樣的佃農,依然讓他們十分不爽。
但他們本身其實也沒有什麼很好的辦法。
因為一心會本身沒有占據任何土地,沒有以組織的名義經營農業,他們真的只是在幫助自耕農增高糧食產量,和他們這個組織宣稱的一樣。
他們一心為國,一心為民,只是不想看到有太多人餓死,所以廉價銷售本組織自產的農具,幫助老農們搞農業生產。
這樣對老農也好,對國家稅收也好,自己也獲得了精神上的升華和滿足,自我修行更進一步。
一石三鳥。
不好嗎?
當然不好!
你們這樣搞,我們還怎麼擴大產業?
豪強地主們對一心會很是不滿,但是又不敢亂來。
一心會首先背靠著馬融這尊大佛,就讓人不敢觸碰,另外還有袁氏家族做靠山,就更讓他們投鼠忌器了。
再加上之前蔡氏家族的前車之鑑,更是讓他們意識到袁樹的兇狠手段。
面對這樣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怎麼炒也炒不熟、怎麼燉也燉不爛的「類慈善組織」,他們直接傻眼了。
他們沒想到有朝一日做好事居然能做的那麼無懈可擊,讓他們找不到辦法對付這個一心會。
那,欺負那些老農?
男,很男,男上加男。
一心會庶務部專門負責和老農們對接,有不少人輪番駐守在各個村落指導他們用更加科學的方式種田、育種、堆肥,可謂是深入民間,和老農們打成一片,打得火熱。
想要鑽空子?
沒空隙啊!
沒錯,袁樹成立一心會之後,專門在一心會裡面開闢了農學研究這麼一個項目。
他表示一心會不僅是一個準學派組織,更是一個助農組織,所以不能不懂農業,不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
所有人都要發揮自己的學識才能,收集學習可以得到的全部農業知識,匯總起來,進行研究、學習,於是他們到處搜尋相關的農業、工業書籍,試圖將古人的智慧全部統合在一起。
而袁樹認為這樣還不夠,除了書本上的知識,還要向專業人才請教問題。
誰是專業人才?
當然是那些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啊。
士人向農民請教問題,這個事情聽起來挺魔幻的,但是更加魔幻的在於,袁樹帶頭喊出「不恥下問」「三人行必有我師」口號,帶頭向那些經驗豐富的老農詢問農業問題,請教農業知識。
一心會的士人們看著袁樹以如此身份尚能屈尊降貴向一介老農請教問題,非常感動,於是紛紛效仿。
之後袁樹在講學中進一步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所謂知識,就是經驗的總結,知識,都是從實踐中來的,沒有實踐,哪裡來的知識?沒有行,就沒有知,知行合一,放之四海皆準!」
「身為士人,就要有不恥下問的態度,世間知識千千萬,沒有誰能夠全部掌握,但是不恥下問的人,一定可以掌握的比旁人更多。」
「三人行必有我師,師不必強於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師,學問就是學問,與身份、地位、出身沒有關係,吾輩學子切不可陷入泥潭而不自知。」
多次談話講學之中,袁樹都清晰的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進一步完善了致良知之學的理論體系。
而他的這一討說法也為一心會所承認,一心會和農戶之間的聯繫越發的緊密,使得想要從中作梗的人十分為難。
幾個縣的豪強地主們為此開了好幾次碰頭會,搞頭腦風暴,聯繫熟悉的官員,希望至少可以把一心會驅逐出他們所在的地盤,保證他們的利益。
但是考慮到袁氏家族的政治勢力,地方官員也不想插手。
說穿了,袁樹只是在對自耕農下手,又沒有侵犯你們的利益,你們那麼著急忙慌的幹嘛?
而且袁氏家族不僅和宦官不清不楚,本身也是閥閱高門,等於雙重buff疊滿的選手,吃飽喝足沒事幹找他們的麻煩?
官員們基本上都是趨利避害的好手,這點能耐要是都沒有,還做什麼官?
平時咱們關起門來干點有的沒的,倒還好說,可現在人家真牛逼的人物來了,你們還是收收心,管好你們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吧!
地方性勢力和全國性勢力的巨大差別就在此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於是,這幾個縣的本地豪強雖然竭力掙扎,上竄下跳,到底也沒有掀起什麼水花,就好像是鯉魚王的水濺沃一樣,折騰一番,無事發生。
袁樹倒也不是沒有提前戒備,但是分派出去的一心會分部多次傳回來的消息都顯示那些本地土豪根本沒有什麼動作,袁樹仔細想了想,還是感覺那句話說的很對。
背靠大樹好乘涼啊!
時間緩緩流逝,從盛夏七月到寒冬十一月,袁樹基本上完成了對《孟子》的註解,他將自己完成的孟子註解命名為《孟子解詁》,首先就拿去給馬融看。
馬融自入冬以來就感冒了,隨後便是咳嗽,身體不太爽利,很久沒有外出給弟子門生們親自講學,都是盧植、袁樹這些高足代替傳授。
能見到馬融的人也不多,袁樹就是其中一個。
十一月初六,袁樹帶著自己完成的《孟子解詁》去給馬融看,躺在病床上的馬融時不時的輕咳,但是精神看上去還不錯。
見袁樹來了,他讓僕人給他拿了靠墊,整個人靠在床鋪上,接過了袁樹手裡的竹簡,展開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等了許久了,終於等到了,不過你這小子速度倒是快,這才半年時間,你就註解完成了?」
「學問又不是時間越長就越精深,真的有才能的人,很短的時間裡一樣可以掌握精深的學問。」
袁樹很是自然的自誇,然後又頗為憂慮地看著馬融蒼白的面色,緩緩道:「老師,您的病,還沒好嗎?每日都有按時服藥嗎?」
馬融一邊翻看著竹簡,一邊緩緩搖頭。
「人老了,身子自然就弱了,吃藥也好,不吃藥也罷,都是差不多的感覺,藥還苦,吃著不舒服。」
「不舒服也要吃藥,良藥苦口利於病,這種道理還需要弟子告訴您嗎?」
袁樹不滿道:「不吃藥,病怎麼能好?病不好,又怎麼能繼續教書育人呢?」
「為師已經八十八歲了。」
馬融抬起頭,看了一眼袁樹,微笑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更何況八十八?能活到這種年歲,世間又有幾日?足夠了。」
袁樹沉默著,沒有繼續說話。
馬融也沒有繼續說話,而是認真的閱讀起了袁樹的註解。
孟子全文三萬多字,袁樹的註解字數也沒有很多,算上字數最多的歷史背景解釋,也就八萬多字,較之很多為經典註解的書籍來說,算是字數較少的。
字數多不代表就很對。
當初今文學派給尚書、禮經、易經註解的字數動輒四五十萬,甚至還有六七十萬字的,越搞越繁瑣,簡直就是把經學搞成了廢話文學,到最後連皇帝都看不下去,讓他們修改修改。
所以後期今文學派的經師們也不得不刪除那些繁瑣無用的字句,五經十四家法的各門各派普遍都把各自門派的經典註解內容刪減超過百分之五十,有些類別的甚至刪掉了百分之八十的註解內容。
袁樹完全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註解成為廢話文學,所以專挑重要的地方著重闡述,或者指鹿為馬,或者顛倒黑白,至於不重要的地方就一筆帶過或者根本不做註解。
馬融看書的速度挺快,而且他也會挑重點,看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就看完了七卷竹簡,然後放下竹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術,若是孟子在世,看到你這樣註解他的文章,估計會氣的拔出刀來與你決鬥。」
馬融笑呵呵的看著袁樹:「你這麼註解,待你成為聖賢,後世對於孟子的看法怕是要發生不小的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