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一瞬間,沈恪想了很多很多,把一些合理的與不合理的情況全都想明白了,然後得出了屬於自己的合理結論。
他明白了某些事情,也進一步確認自己抱上袁氏家族大腿的正確性。
他娘的袁樹只要不早死,能安然地活到四五十歲,那他就起飛了。
蕪湖一下,飛的賊高!
他看向袁樹的雙目射出閃電般的精明。
沈恪抵達茂陵縣城的當天晚上,就在縣府設宴,宴請此次危機事件的功臣。
袁樹為首的一眾一心會幹部群體和韓進為首的縣府官吏全都位列其中,沈恪大擺宴席,大家喝的十分暢快。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沈恪真正想要宴請的人,唯有袁樹。
不過袁樹尚未加冠,且還在守孝期間,參加宴會已屬破格,更不能飲酒,只用蜜水代酒,與沈恪歡飲。
酒過三巡,沈恪似乎略有醉意,於是十分親熱地把袁樹請到了自己身邊,與自己同桌而食,以示親近。
「袁君小小年紀便能做成這般事業,保全一城生靈,簡直是天縱之才,如此才華,待袁君加冠步入仕途,一定青雲直上,未來出將入相,安定社稷的,必定是袁君!」
沈恪又敬了袁樹一杯酒,完全把他當作一個同齡人來看待,奉承、討好之意溢於言表。
袁樹則微笑著回以蜜水。
「府君謬讚,樹不過區區小兒,此番能成功保住茂陵縣免遭禍患,一是依靠韓縣令、盧師兄等人共同努力的結果,他們都把功勞讓給樹,實在是謙虛,若要敘功,還請府君將他們排在樹之前。
二來,這更大的功勞,更是應該屬於府君您和董都尉才是,若非您二位及時率軍來援,僅僅依靠這小小茂陵縣城,四百餘勇士,又能擋住多少羌人的進犯呢?
歸根結底,樹不過是順勢而為,若無縣民信賴,無沈府君、董都尉馳援,樹又哪裡能端坐於此呢?念及於此,樹實在是慚愧!慚愧!府君,董都尉,還有諸位,請受樹一拜!」
這樣說著,袁樹站起身子,正衣冠,向沈恪行了一禮。
又向董宣行了一禮。
再向盧植、韓進等席間眾人大行一禮。
盧植、韓進等數十人連忙起身,向袁樹回禮,口稱不敢。
這場危機之所以能無傷過關,其中到底有袁樹幾分功勞,他們這些親歷者是再清楚不過了。
沒有袁樹那顆超頻大腦高強度運轉,帶領整個縣城一起起飛,就算羌人只是虛張聲勢,茂陵縣也休想無傷通關。
這可是無傷通關!
一個人都沒死!
連種地老農都活得好好兒的!
沈恪也稍微愣了一會兒,而後看向同樣有些愣神的董宣,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是藏不住的驚異。
要說年少的聰明人,那確實不少。
大漢還有點神童情節,所以天下間能被稱作神童的,甭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也實在不是少數。
當然,如袁樹這般打破最年輕經師年齡記錄的的確是頭一名,但還是能歸納於「聰慧」這個大集團之中,並不涉及到其他層面。
可是方才袁樹一番話,三個大禮,便讓沈恪充分意識到這小子將來不可限量了。
如此天縱之才,往往會有恃才傲物的情緒。
這種人仗著聰明、有才能,便輕視他人,讓人不爽,卻也能夠理解。
出身高貴者蔑視出身不如他的人那就更加稀鬆平常了。
以袁樹之出身,整個大漢都沒有幾個貴公子敢說自己的出身比袁樹要更高、更牛逼。
甚至近些年來,已經有些人用「天下仲姓」來形容汝南袁氏,意為皇家劉氏以下的天下第二牛逼的家族。
這種家族出身的人,不目空一切、懟天懟地,都算是有涵養了。
袁逢、袁隗為代表的當代袁家人已經算是很會做人的那種了,平常待人接物也算是禮數周全,但是他們的高傲,也時常能夠展露於常人眼中。
袁逢和沈恪通信,托他辦事、救援孩兒,雖然內容客氣,但措辭用句之間骨子裡的驕傲實在不是區區文字能夠遮掩住的。
對袁樹來說,出身這樣家庭,自幼耳濡目染,又有如此天資,辦成了那麼多實事,還有那麼多人追隨,他不用鼻孔看人已經是禮賢下士了。
結果,居然還懂得謙讓?
懂得降低自己抬高他人?
懂得分潤功勞與人為善?
一時間,沈恪真的以為整個袁氏家族所有的謙虛和懂事都集中在了袁樹一個人身上,其他人全都是牛逼哄哄鼻孔看人的天龍人。
驚異,那是真的驚異。
可驚異之後,便是一種油然而生不受控的暗爽。
嘴角瘋狂翹起,根本壓不住。
出身高、能力強、天資驚人,這種種buff加成在袁樹身上,已經讓兩千石高官、一府之尊的沈恪感受到了袁樹對他的壓迫感,然而他卻沒有對沈恪進行什麼壓迫,反而倒過來恭迎沈恪。
說實話,誰能不高興呢?
對於現在就不比自己弱、將來必然比自己更牛逼的人的恭維,誰能不高興呢?
這種人,能和他說一句話,讓他看你一眼,得到他點點頭的回應,那就足以讓一般人開心了。
要是能夠進一步與之交談幾句,得到回應,哪怕只是禮節性的交談,那也足以讓人狂喜,更是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炫耀。
袁樹能夠建立一心會、拉起那麼大一個組織,本身就有這方面的原因,他折節下士之風已經傳遍五陵之地,這就是背景強悍給他帶來的先天優勢,等閒無法替代。
失去朝中靠山的沈恪在此時此刻更加感受到了這種態度給他帶來的心理上的慰藉與滿足。
現在不抱大腿,更待何時?
沈恪有如此感悟,扶風都尉董宣也有差不多的感覺。
他是冀州人,家族不算很有勢力,但世代從軍,在軍隊裡頗有人脈。
參軍二十年,經歷大小戰鬥八十餘次,不僅活了下來,還立下一些戰功,加上軍中人脈,眼下成為了比二千石的扶風都尉,算得上是和平時期東漢軍隊裡的高級軍官了。
不過東漢時期的扶風都尉和西漢的扶風都尉沒法兒比。
西漢時期,扶風都尉那是正兒八經守護國都、順便護衛皇陵,三輔都尉地位顯赫,軍權甚重。
後來一度被裁撤,到了東漢,一直到漢安帝時期才重新設置。
重設之後也沒有三輔都尉了,左馮翊沒有都尉,只有京兆和右扶風設了都尉,並稱兩營,主要職責只有一個,護衛皇陵。
嚴格說來,與守墓人算是同行。
遠離京城雒陽,背靠皇陵,直面羌亂,手下只有兩千多人,一個不小心讓賊人壞了皇陵,首先處置的肯定是兩營都尉,鬧得不好還要丟腦袋,所以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差事。
只是因為京中無人,撈不到肥缺,又比較能打,就被扔在了右扶風當這個苦哈哈的守墓人,前景十分不妙。
此番羌人繞過右扶風,直取左馮翊,破安陽,南下渡過涇水襲擾五陵,若非兵力不足,只是襲擾,萬一真的鬧出什麼事情,皇陵被破壞,他說不定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這回可真是給他嚇了個好歹!
好不容易熬過劫難,他更加堅定了要上下活動調離這個職位的決心,就算一時半會兒調離不了,也要找一個靠得住的靠山,給自己在朝中撐腰。
至少不能隨隨便便就成為背鍋俠、犧牲品,輕而易舉的就交待在這裡。
他正在尋思著該從哪裡尋找突破口,一眼看到袁樹那麼牛逼、懂事,立刻就尋思開了。
此前他隱隱聽說沈恪在朝中的靠山倒了,他想要改換門庭投靠袁氏,正好袁氏一族嫡子袁樹在右扶風境內求學,沈恪就以此為契機,給他行個方便,得到了袁逢的注意。
這下可好,又救了袁樹,又得到了袁樹的恭維,這顯然是進入袁氏家族的視線了。
眼瞅著沈恪將會在袁氏家族的配合下平步青雲扶搖直上,董宣那個羨慕啊!
但是,他抓耳撓腮也想不到有什麼理由可以接近袁樹,從而打開青雲門、登上青雲路。
他是個武人,肚子裡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看著袁樹光芒四射,想要投效袁氏的想法更加雒陽城,但就是想不到怎么正大光明的接近袁樹。
總不能直接跑過去跟人家說——袁君,請讓我做你的人吧!
這肯定不行啊!
以袁氏家族的權勢名望,別說做人,當狗都有大把大把的人跪在地上排著隊,直接能從右扶風排到長安,他根本排不上號兒。
沈恪這個二千石尚且還要主動獻媚,更別說他這個比二千石的純粹武人了。
這可如何是好?
董宣看著袁樹,就像是深閨少女看著自己那無法觸碰的情郎一樣,情意滿滿,又十分哀怨。
袁樹當然注意到了董宣的眼神。
這複雜的眼神看得袁樹渾身起雞皮疙瘩,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和這個粗漢有了一腿,又是在什麼時候拋棄、辜負了他。
對於他來說,所做的這一切非常簡單。
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他知道這樣做能帶來一些好處,不過沒想到好處居然如此之大。
說到底,一直到如今,他還是沒有充分全面的理解袁氏到底有多大的勢力,以及袁氏中人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其他人才算是正常。
他自小就是自己看書自己領悟,袁氏長輩的教誨他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再有上輩子的慣性,根本就不習慣那種用鼻孔看人的姿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場宴席下來,袁樹又產生了新的擔憂。
這一次的羌人突襲給他帶來了比較大的震撼,讓他警醒,並且產生了很強的憂患意識。
氣候轉寒的大背景下,別說漢人缺糧,羌人更缺糧,北邊大草原上的匈奴人、鮮卑人怕也是日子不好過,如此一來,他們必將更加高頻率的南下進犯漢地。
五胡內遷、亂華的大背景其實就和氣候轉寒有很大的關聯。
如此說來……
羌人來搶劫恐怕只是一個開始,之後,還會不間斷的出現這種情況。
而他,之前一直生活在更加安全的內地郡縣,不曾體會到這種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生存環境相對比較安全。
但是他忘了,涼州、關中這一帶並不安全。
百年羌亂餘波未平,北匈奴、鮮卑人的威脅又接踵而至,近在咫尺的涼州又稱得上是漢末大災變的導火索,這曾經的天府之國,不再安全。
安全係數大大的低下!
今後三年,他都要在這裡為馬融守墓。
若要長期生存在這裡,這樣的情況必然會時不時的發生。
儘管他生活在五陵地區,但是羌亂波及到五陵地區、甚至侵犯皇陵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到底是西漢皇陵,東漢皇帝不會真的那麼在乎,否則也不會只安排兩營、四千多士兵守護。
朝廷肯定是靠不住,老爹倒是能靠住,但是老爹還有一個京兆地區要負責,未必能及時來救,為防萬一,還是要靠自己才行。
這樣一想,袁樹就忍不住開始把自己的思維朝著軍事層面開拓了。
他需要正兒八經的營建屬於自己的軍事力量,建立自己的私人部曲,為自己服務。
儘管他還沒有到需要上戰場打仗的地步,也沒有那個職責,但身在末世,手裡沒刀和有刀不用,那可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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