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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現形

2024-12-16 01:26:27 作者: 三戒大師
  吐完之後,任元終於沒那麼憋悶了。

  回到內院時,他見三少爺正戴著頂草帽,蹲在圃中侍奉花草,嘴裡還哼著小曲,似乎很是愜意。

  「你怎麼跟個老大爺似的?遛鳥,弄花,還半夜起來上茅房。」任元便用他調節情緒道。

  「……」三少爺登時僵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冷冷道:「你管得著嗎?」

  「好好,你隨意。」任元笑道:「回頭哥送倆核桃,給你盤著玩。」

  「滾!」三少爺暴跳如雷,就要拿花鏟丟他。

  待任元大笑而去,三少爺攤開一直攥著的左手,掌中赫然是兩顆被盤出包漿的核桃。

  他陰著臉,喉結劇烈抖動,竟一把將那對核桃捏了個粉碎。

  ~~

  任元的心情卻舒暢了不少,又去跟家丁丫鬟們搭話,但他們好像都很畏懼他,聊不上幾句,就紛紛藉故走開了。

  但他還是刺探出了一些情報。比如,他確實是兩年前來的莊子裡,前不久大病一場,然後就失憶了。

  任元還變著法子,套出了一點別人不想告訴他的秘密……

  他蹲在水井旁,問正在漿洗衣物的僕婦道:「聽那誰說,我爹叫任義,這名字對不對?」

  「對啊,對啊。」僕婦點頭稱是,然後一捂肚子,皺眉道罪:「不好意思表少爺,老身內急。」

  不待任元搭話,便端起沉重的洗衣盆,顫巍巍地走掉了。

  任元又用同樣的話問了幾人,答案全是「對啊,對啊。」

  對個屁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爹叫啥,『任義』這名字,根本是他任意胡謅的。但這些家生家養的奴僕,不該連自家姑爺的名諱都不知道。

  就算真不知道,也該實話實說,而不是糊弄他。

  這種反應無異欲蓋彌彰。任元現在基本能確定,自己的來歷身世有問題了。八成不是什麼表少爺,而是跟那面生紅斑的少年一樣,乃被變成羊帶進莊的苦孩子!

  但那少年很快消失了,很可能當晚便遭遇了不幸,可自己都來了兩年了,怎麼還活得好好的?就算要養肥了再吃,也不用養這麼久。

  而且表哥對自己的好,絕對是發自內心的,不是裝出來的,這又該如何解釋?

  這些問題,在現實中顯然不能隨便問。既然這裡十分有九分像是魔窟,自己一旦暴露,很可能就會萬劫不復,所以還是到夢裡找答案更安全。

  任元也問過莊子裡的人了,表哥沒有騙人,他們確實都不做夢。所以他可以在夢裡,放開手腳隨便折騰,反覆試錯,不用擔心會影響現實的處境。

  而且現實跟夢境的時間並不同步。現實中一晚上,在夢裡卻要過好幾天的時間,自己有充裕的時間調查真相。

  但前提是,得掙脫那該死的鎖鏈。

  於是這天剩下的時間,任元都在研究開鎖。

  他記得很清楚,夢裡拴住自己的,是最普通的一字鐵鎖。這樣的鎖,他門上就有一把。

  任元便拿進來,仔細觀察一番。謝天謝地,這種鎖沒有後世那樣複雜的機械結構。它的鎖芯僅是一對簧片,上鎖時簧片被卡住。

  開鎖時,用一柄切面是『凵』形的長條鑰匙一捅,兩邊的簧片就被復位,鎖便開了。


  ~~

  當晚夢境中。

  白山羊歪頭看著那黑山羊整活。只見它口蹄並用,咬壞了一個竹筐,挑出一根又細又直的篾片,用牙咬著朝鎖眼裡塞去。

  這時候就看出來沒有手的壞處了。它懟來懟去,懟得鎖晃晃悠悠,就是懟不進去。

  黑山羊急眼了,人立而起,用右蹄把鎖頭按在樁子上,然後歪著頭咬著篾片往裡捅,結果……還是捅不進。

  後來它才發現是篾片太寬了。黑山羊又嘗試了許久,想將篾片弄窄,結果更難……

  直到第二天晚上,黑山羊才意識到——不行再換一片唄!幹嘛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恨得它腦袋直撞柱子,把個白山羊嚇得夠嗆。

  後來任元安慰自己說,我現在是羊的智商,不代表我的智商,心裡這才好受點。

  不知又嘗試了多少回,終於捅進去了一片,然後是第二片……

  對一隻羊來說,開鎖這項工作,實在是太難了。直到倒數第二晚,才終於聽到『咔』的一聲,簧片彈起,鎖終於開了。

  任元這時卻停下了動作。

  不一會兒,腳步聲按時響起,舅舅兩人進來,牽走了白羊……

  等到腳步聲遠去,黑山羊才用牙咬開了虛掛的鎖閂,抖了抖脖子,把鎖鏈甩到地上。

  在牛馬們的注視下,黑山羊人立而起,趴在欄門上,從外頭打開門閂,然後昂首闊步而出。

  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任元差點沒忍住咩咩叫。

  平復下激動的心情,他便沿著牆根,開始在院子裡潛行。

  輕車熟路地摸到後宅,他看到牆上的狸花貓圓瞪兩眼,吃驚地望著自己,便舉起前蹄『噓』了一聲。

  狸花貓這下更震驚了,直接一腳踏空,從牆上掉下來了。

  任元不理這小倒霉蛋,悄悄摸到正房外。

  ~~

  這時,裡頭已經傳來了咩咩的慘叫聲,任元趕緊再次人立,趴上窗台,將一隻羊眼湊到窗縫上,窺視屋裡的情形。

  只見燭影搖晃,人臉猙獰,白山羊的遭遇跟自己別無二致,只是屋裡還多了個面生的老頭兒。

  白山羊被牢牢綁在几案上,依然是另一個男子按頭,舅舅持尖刀活剝羊皮……

  隨著羊皮剝下,咩咩聲漸漸變成了人類的哀嚎聲,一個全身血淋淋的少年露出身形。

  這時,老夫人拿出一顆裹著蠟衣的藥丸,遞給旁邊的老頭道:

  「給他吃上吧。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這開竅丸很霸道,吃了失憶都是輕的,弄不好直接死掉,你又得再另尋羊牯了。」

  「啊,這麼嚴重。」那老頭子吃驚道。

  「怕什麼,又不是你吃。」老夫人輕蔑道。

  「最後不還是老夫來承受?」老頭子攥著藥丸,猶猶豫豫道:「會不會留下什麼隱疾?」

  「我哪知道,我又沒吃過。」老夫人皺眉催促道:「你費盡心機,不就是為了這天,事到臨頭又怕了?」

  老頭子遲疑半晌道:「要不我再等等,先讓阿秩來吧?他的病不能再拖了。」


  「有我在,阿秩一時死不了。」老夫人卻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小心思道:「你怕死,想拿自己孫子先試試就直說。」

  「別瞎說,我是真擔心孩子。」老頭子自然不肯承認。

  「行吧,隨你便。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開竅丸珍貴的很,我大哥也就得了這一粒,下一粒還不知道猴年馬月。」老夫人淡淡道。

  「沒事,我等得起。」老頭子擠出一抹笑道:「這一年來跟著你學習吐納養氣,感覺身子骨比從前好多了。」

  又吩咐道:「阿大阿二,你們把另一頭羊牽來。」

  「是,阿父。」這時舅舅和那個男子一起開口。

  任元恍然,原來老頭兒是『外公』,那個男子是他麼『二舅』。

  老夫人卻搖頭說:「我乏了,還是明晚吧。」

  『外公』從善如流道:「那就等明晚吧,把這孩子帶下去好生看管。」

  「是。阿父阿母早些休息。」大舅二舅應一聲,便架起那孩子往外走。

  開門出來時,任元一眼就認出,那孩子居然是謝家莊的三少爺謝科。準確說,是兩年前的『表弟』。

  雖然個子矮了一截,樣子稚嫩了些,但那眉眼他絕對不會認錯。

  ~~

  三人走後,老夫人又把『外公』攆走。

  門一關,屋裡沒了其他人。『外婆』面對著血淋淋的案台,再也不掩飾滿眼的渴望。她伸手抹了一把桌案上的血,舉到面前定定端詳。

  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伸出猩紅的舌頭,把手上的血舔淨。

  『外婆』深深吸一口氣,享受的閉上眼,又欲求不滿的長嘆一聲:

  「不夠不夠,我忍不了了……」

  說話間,她銀色的頭髮開始不斷變長,像蛇一樣蜿蜒遊動。

  她的身體也劇烈變化起來,背後撐出一對近似透明的翅膀,皮膚變成了黑褐色的甲殼,眼睛化為一對血紅燈籠,口中生出兩顆短刀般的獠牙。

  從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變成了一隻背生雙翼,鬼面四臂,赤爪如鉤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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