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聽你自己說。」任元冷聲道。
「自己說就自己說。」陳霸先嘆口氣道:「唉,這事從何說起呢?」
「從頭說起。」
「也好。原本,我也算是本縣的風雲人物。家裡雖然沒什麼錢,但好歹是潁川陳氏,名門之後……」陳霸先又強調起自己的出身來。
「他們說你是冒充的。」任元卻毫不留情拆穿他。
「他們胡說,我就是!」陳霸先漲紅了臉,睜大了眼。卻只覺脖子一涼,這才弱弱道:「我們家祖籍就是潁川,而且我也姓陳,這兩樣都沒騙人的……」
「行吧行吧,是就是吧,你繼續。」任元也不跟陳霸先計較,他才不管對方什麼出身呢。
「總之我在縣裡當個裡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每日逍遙又自在。」陳霸先露出緬懷之色道:「那是多麼美好的日子啊。」
「你逍遙自在的美好日子,就是沾花惹草,勾引良家婦女嗎?」任元問道。
「兄弟。你可不要誤會了哥哥。在男女之事上,我從來不主動的。」陳霸先便一臉自得道:
「只是從來不拒絕……」
「然後也從來不負責?」任元哂笑一聲。
「我去,你好懂!」陳霸先擠眉弄眼道:「看來也是同道中人啊……」
「你胡說,阿元說女人只會耽誤修煉!」師姐怒目而視。
「嘿嘿。」陳霸先笑笑不反駁,接著道:
「我本來以為能這樣優哉游哉過下去,誰知好日子突然就到頭了。其實一開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年初的時候,我們縣裡來了五個妖物,自稱五通神,聽說是在別的縣混不下去了,才過來的。」
任元和師姐對視一眼,那八成就是被謝縣尉攆走的五猖神。
「沒想到,那五個妖神還在我們縣裡混開了——他們確實有些手段,可以讓人升官發財,所以縣太爺和縣裡的大戶都很迷信,還給他們挨著縣衙建了五通神廟。」
「誰知這幫傢伙站穩了腳跟之後,就開始本性畢露,到處公然淫人妻女,而且還逼著人家丈夫參觀。苦主畏懼他們的神通,只能逆來順受,等他們玩弄夠了再說……」
「老百姓怨氣大,背後自然沒少罵他們。結果不知怎麼,罵來罵去就罵到我頭上了,說五通神其實有六個,而我就是那個老六。還說是我把他們招來的。」
「我起先還尋思說謠言不攻自破,結果卻越傳越邪乎,傳得有鼻子有眼兒,信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不敢惹五通神,就往我家裡丟磚頭,夜裡點我家房子,背後戳我脊梁骨。連我侄子在外面玩兒,都被別的孩子打。」
「那是夠慘的。」任元點點頭,不過並不值得同情。
「所以,我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就決定挑戰五通神,為民除害!」便聽陳霸先抖擻精神道:「一開始還好,替人趕跑了他們幾次,名聲也終於恢復了。結果那五個狗日的不講武德,居然一起出動,五個打一個!」
「我打一個都費勁,哪能頂得住五個?而且他們還會『五身一體』之術,五個合成一個,威力更是可怕。他們把我抓住後吊起來打,還脫光了倒掛在廟門口……」陳霸先面現濃濃的羞憤之色,眼圈通紅道:
「唉,要不是我在夢裡打磨得性格堅韌,我他媽早就上吊自殺了……」
「後來呢?」任元這下也不擠兌他了,示意師姐收劍。
「後來苦主們湊了一大筆錢,才把我贖出來。五通神卻把我全家都驅逐出城,還警告我,不允許我再進城,不然見一次弄我一次。」陳霸先說完,拎起酒壺,一口氣全都灌了下去。
「這五猖實在太猖狂了!」師姐一拍桌子道:「跟他們拼了!」
那桌子立馬嫩豆腐似的,稀里嘩啦碎成了渣……
陳霸先聞言大喜過望,馬上俯身懇求道:「求二位幫在下除了那五個妖神吧。在下銜環結草,生死不負!」
「我們可以幫你。」任元便沉聲道:「但你得先老實告訴我們,真知道誰能解屍王毒嗎?」
「真知道!」陳霸先重重點頭道:「在錢唐,有個跟我過命交情的道長,最擅長治療此毒。他要是治不了的話,我真想不到天下還有誰能治。」
頓一下,他又保證道:「此間事了,我保證親自帶你們去,啥時候治好了我啥時候回來,成不?」
「好吧,再信你最後一次。」任元點點頭,不再跟他磨嘰道:「明天就進城!」
「可是,我這張臉太有名了,沒法進城啊。」陳霸先卻怵頭道:「守城門的那幫狗日的,還巴望著拿我領賞呢。」
「這個簡單。」任元卻信心十足。
~~
翌日清晨。
任元三人排在長長的隊伍中等候進城。
等輪到他們時,守城的官兵卻像不認識陳霸先一樣,看了他一眼就道:「外地來的吧,出示過所!」
『過所』類似後世的路引,是老百姓出入關津城池的憑證。上面寫著持有者的姓名、年齡、籍貫、膚色、相貌特徵,以及離鄉事由等信息。
老百姓出門前,要先向鄉里申請,審核確定不是正在服役的人員後,再報縣衙簽發了過所才能出門。不然除非不進城,否則會被抓起來,送去服役的。
陳霸先哪有這玩意兒,便望向打了包票的任元道:「兄弟,我的過所是不是在你那?」
「對。」任元點點頭。其實他根本沒那玩意兒,鄉里都沒人了,誰給他開啊?
任元卻不慌不忙,看看別人的『過所』什麼樣,便從袖中掏出了三張白紙遞上去。
陳霸先看得目瞪口呆,這也太大膽了吧?且不說過那三張白紙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單說人家的過所都是竹片片,你拿張白紙糊弄誰呢?
但更讓他驚掉下巴的是,軍士居然煞有介事舉起三張白紙,對照著他們仨的樣子審視一番,然後便把白紙還給任元道:「進城吧。」
陳霸先不敢多嘴,先領著兩人進了城,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小聲道:「那些看門狗咋都跟瞎了似的?不光認不出我來,還把白紙當過所?」
任元翻手亮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讓陳霸先自己照照。
「我去,這獐頭鼠目的傢伙是誰啊?」陳霸先嚇了一跳,問道:「不會是我吧?」
「障眼法,雕蟲小技而已。」任元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