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楊梓
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動，彈出方才溫柔彈的第一樂章。
鋼琴的低聲遠不同於大提琴。
大提琴或許有些像壓抑中聽見的溫聲聒噪，但鋼琴聲像是用內空的石頭互相敲擊。
溫柔看著秦競的手勢，也將手放到鋼琴上，跟著秦競一起彈奏。
秦競有意放慢速度，讓溫柔跟上。
清冽的薄荷香氣又在木質香的包裹之下，在鋼琴行雲流水的聲音中鑽進溫柔的鼻子裡。
她看著秦競的手在黑白琴鍵上跳動，猶如潔白清透的霜掛垂在墨黑的屋檐瓦片邊上，是一副格外吉光片羽的好看光景。
而她緊隨其後。
手無意在彈琴間觸碰到對方，也在觸碰到的瞬息間敲擊出強弱相雜的叮咚聲，似乎觸碰時的撞擊也成了一種相生相合。
恰如這首曲子裡，二人各自分配的不同部分。
相互對立，相互分離，另一個樂器卻會在對方的音將將熄滅之時，有力地切進來。
本來就是一首合奏起來對立感極強的樂曲，如果配合得不好，就會有一種撕裂感，完全不成一派。
可是，兩人四手聯彈的時候，卻配合得又穩又緊密。
將一首曲子演奏出一個人所奏的感覺。
連著彈了幾遍，溫柔忽然醍醐灌頂。
也許這首曲子，就應該像一個人一樣。
雖然總在對方的極強極弱切入，像是分裂一般，卻依舊是一個整體。
是幽深的夜裡，自己在與自己對話。
喃喃私語，心境糾結，想法兩廂對立，豁然開朗，放聲大笑。
縱使有對立，那也是一個人的左右為難在糾纏，極弱時再遇強音，是茅塞頓開，絕境重生。
溫柔忽然明白了她和秦競不能配合的點。
也許，只要解決這一點，就能和秦神相互配合好。
————
秦競和溫柔剛一前一後地出練習室，就有一個女生鬼鬼祟祟地從走廊那頭跟過去。
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看見溫柔和秦競分開。
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分道揚鑣。
女生一反常態地沒有跟著秦競，反而跟在了溫柔身後。
溫柔剛回完媽媽發來的消息，就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她抬頭一看，面色瞬間沉了下來。
是楊梓。
而且還穿著之前溫柔送給他的外套。
想是剛剛特地跑回去穿的。
楊梓拉住了溫柔，言辭懇切，
「柔柔，和我談談吧。」
溫柔甩開了他的手，轉身就走，
「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楊梓卻忽然道：「你沒和秦競在一起，對不對？」
溫柔的腳步陡然停止。
而躲在樹後的那個女生對著楊梓和溫柔不斷按下快門。
溫柔轉過身，眉宇冰冷，反問道，
「你為什麼覺得我沒和秦競在一起？」
楊梓上前幾步，質問道：
「他明明說要和你一起演出，卻並沒有帶上你。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之前在休息室那麼多人都聽見了，他說要和你一起，但是彩排上台的時候卻只有他一個人，他一點都不擔心你丟不丟人，處境如何，如果你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他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顧及你。」
溫柔抱緊懷裡的譜子，面色卻強撐著冷靜無波，
「事情剛剛決定下來，我們還沒有一起練習過，節目沒有成型，暫時不能登台合奏，自然只有他一個人上台，這有什麼問題？」
楊梓的面色看起來很沉重，
「柔柔，你在說謊，我和你合奏過，清楚你的能力，依你的能力，兩個小時已經足夠你們協調好上台，怎麼可能還練不好一首曲子？更何況這只是彩排，又不是正式匯演，沒有這麼好又有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所以才找秦競來氣我？你們根本沒在一起，對嗎？」
樹後的女生握緊了相機，就連太陽穴上的紅痣都仿佛在緊緊地盯著二人一舉一動。
溫柔抱緊了懷裡的樂譜，呼吸不由得變得有些急促，卻強作鎮定，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不，我們在一起了。」
「和你分手沒多久之後，我就和秦競在一起了，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沒有辦法。」
溫柔心裡有壓不平的波濤洶湧，卻依舊強撐著要保持面上的平靜無波，
「當初既然你選擇了劈腿，那就應該知道，依著我的性格，絕對不會對你念念不忘。」
楊梓拉住溫柔的手腕，
「但是你今天的行為怎麼解釋？」
「楊心曼告訴我說，你在撒謊，現在，只要你說一句今天的事情是你做的，之前的事情都可以一筆勾銷，既然是為了我才做的，那我也不介意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樹後的女生不斷地按下快門。
溫柔再度甩開他，厭惡道，
「我根本不屑於做這種事情，更何況是為了你？」
溫柔抱緊琴譜，轉身就走，腳步飛快，根本不希望楊梓再追上來拉拉扯扯個不清。
楊梓有意想跟上，溫柔卻轉身就進了女生宿舍。
楊梓只能望而卻步。
溫柔跑回了寢室，顧緣聲見她急匆匆進來，驚訝道
「溫柔，你怎麼了？」
溫柔故作平靜，勉強笑了笑，
「沒什麼，想著快熄燈了，就早一點跑回來。」
顧緣聲往臉上抹著護膚品，
「難怪。」
溫柔坐在書桌前，胸口仍舊起伏不定。
回想起楊梓方才說的話，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她不能否認，當初和楊梓在一起，確實有過真心實意。
楊梓雖然生得不差，但並不是溫柔喜歡的類型。
可是溫柔也不得不承認，楊梓對於女生是有一定吸引力的，人群之中，一眼能看見他。
楊梓屬於男生里最會打扮的那一類，從上到下一身潮牌，耳朵上打了一排耳洞，永遠掛著晃里晃當的銀飾，戴著花里胡哨的戒指，發色也從不固定，喜歡玩各種極限運動，朋友圈也光鮮亮麗，永遠能吸引到女生的目光。
但卻恰恰和溫柔的理想型背道而馳。
所以對於楊梓的死纏爛打，溫柔一直未曾過心。
來一次，拒絕一次。
次次不留情面。
但楊梓就是這樣，哪怕被拒絕了，第二天依舊能笑容滿面地提著早餐出現在她宿舍樓下。
哪怕她根本不接，也說過很多次不需要，楊梓依舊會準備好等在樓下。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楊梓遲早有一天會放棄。
但一件事情成為了兩個人之間的轉折點。
四個月前，她上樓的時候不小心從樓上滾下來，立時腿便不能動彈。
她忍著劇痛，想要求助。
顧緣聲的電話卻打不通。
接連打了幾個人的電話，都沒有被接。
她認識的人基本都是系裡的同學，而此刻他們都在上著課，只有她在去趕著上課的路上耽誤了。
無奈之下，她只好聯繫楊梓。
楊梓當時也在上課，但卻秒回了信息，讓她在原地等著，他馬上來接她。
不到十分鐘，楊梓就從華大趕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來的時候跑得氣喘吁吁。
卻一點都不敢停歇，馬不停蹄地背著她跑到了國大附屬醫院。
之後也是拍了片才知道她是骨折了。
而楊梓逃課來找她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傷得有多重，知道的只是她簡簡單單的一句她受傷了，能不能幫幫她。
但他還是來了，還是一點都不敢耽誤地向她跑來，
毫不猶豫，不顧後果。
而且在之後的一個月里，溫柔住了一個月的院，楊梓就送了一個月的飯。
每天事無巨細地準備好各種她可能需要的東西。
甚至於每天都會去圖書館挑不同的書，帶來醫院給她打發時間。
楊梓還會特地和她分享最近的各種趣事，會在她打針的時候說很冷的笑話分散她的注意力，在她睡著的時候，在她的石膏上畫畫。
那一段時間，楊梓幾乎是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了溫柔的生活。
甚至一直反感楊梓死纏爛打的顧緣聲都對楊梓態度好轉不少。
溫柔也是在那一段時間，才對楊梓放下了防備。
那段時間看見的楊梓，與她一開始以為的很不一樣。
她重新認識的楊梓，待人真誠，溫柔體貼，有趣又有耐心，和他招蜂引蝶的外表南轅北轍。
不知不覺間，她慢慢習慣了楊梓的存在。
楊梓再一次告白的時候，溫柔終於接受了楊梓。
只是她很慢熱，每次楊梓向她展開懷抱要迎接她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不知所措。
楊梓雖然有些失落，但總是很快就恢復笑容，告訴她可以慢慢來。
但是沒想到，正當溫柔打算對他敞開心扉的時候。
楊梓劈腿了。
連告白過程都被學妹清清楚楚地發在了國大論壇上，下面還緊跟著一排「99999999999」的祝福。
溫柔看見那條論壇的時候，正在比賽間隙，剎那間，心像沉到了海底。
論壇那些甜蜜溫柔的告白過程極盡諷刺。
溫柔終於明白，原來她也不過是楊梓廣撒網裡的其中一個。
只是撒網的人在她身上花費了更多時間和心思來遛她，好把她順從地撈上岸。
卻讓她誤以為自己被格外不同地珍視了。
是她錯了。
溫柔推開窗往下看，卻看見楊梓還在樓下站著。
依舊穿著那件溫柔格外熟悉的外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