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地區大約是淮河水系所造成的沖積平原,也是傳統的中原地帶,卻也有不少起起伏伏的矮丘。
這些矮丘坡度十分緩,高度最高也只有兩三米,它們的誕生不僅僅是數十年來黃河奪淮所造成的地形變化,更是由於宋金對峙前線人煙過於稀少,無法對土地進行有效開墾的明證。
劉淮與魏昌就在這一個個小丘之間的窄路上並轡而行。
魏昌也不知道自己這位大兄究竟是真失魂了還是裝的。
剛剛分析戰略還有模有樣的,可隨即又問出了如此淺顯的兩個問題。
「沿著大河,向上遊走,大概再走上幾里,會有個小渡口,彼處有七八戶人家。劉叔在那裡接應咱們。」
劉淮驅馬緩步前進:「劉叔?」
「是阿耶安排的,劉叔跟他小女在江北,擺渡打漁為生。類似的人還有很多,不知道阿耶從哪裡找的,我也不可能全認識。」
劉淮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至於金賊的二十五個萬戶,也算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魏昌平日裡也沒少聽魏勝講天下形勢,雖然他年紀太小,大多將這些當故事聽,可也算記得清楚。
「金主完顏亮自十一年前篡位以來,先是征討關外的生女真,再征高麗,征東蒙兀,再屠戮中原義軍,生生練出二十五個萬戶的戰兵。聽阿耶說,此時的金軍就算比不上金賊開國時那東西兩路兵馬,卻也差不了多遠。」
劉淮聽到這裡,面色如水,心裡卻泛起驚濤駭浪。
他只知道完顏亮南下伐宋時有三十二軍,此時蹦出來的二十五個萬戶是什麼鬼?
另外,也沒聽說過完顏亮有如此赫赫武功啊?!如果他真的是馬上皇帝,怎麼會被莫名其妙的軍事政變推翻呢?
劉淮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完顏亮莫非也是穿越來的?可念頭一轉,就覺得不太可能。
現代人穿越成金國皇帝,不去勵精圖治,發展理科工商業,而是窮兵黷武,四方征戰,這合理嗎?而且掐著歷史時間點南征,總不可能有強迫症吧?
第二個反應則是,金國是怎麼養得起二十五個萬戶的?
魏勝是經歷過靖康之變的老卒,他的眼光,劉淮還是信得過的,他說他見到的金軍比開國時不差,那就一定是不差的。
那問題就來了,金國開國時兵馬的強悍,是吞滅遼國,外加河北、山西、中原的結果,僅僅靠遼宋兩國積累的財富,就可以讓金軍過得很滋潤。
可完顏亮靠什麼?
他如果經濟搞得好,還用得著打這麼多仗嗎?
所以,要麼完顏亮是個不世出的戰爭奇才,要麼這二十五個萬戶就與劉淮所想像的不太一樣。
第三個反應就是,宋朝這次可能真的很艱難了。
且不說完顏亮作為馬上皇帝,究竟怕不怕軍事政變,就說在歷史上,宋金兩國在岳飛被害後,幾乎同時文恬武嬉,墮落成臥龍鳳雛的模樣。如今金國有了些許變化,那南宋小朝廷呢?
「此時的官家是誰?還是趙構嗎?」
「……是。」
劉淮抱著萬分之一的期望問道:「岳元帥呢?還活著嗎?」
說起岳飛,魏昌語氣中充滿悲憤:「岳元帥在二十年前就被秦檜那老賊陷害冤殺了!」
完蛋,南宋還是老樣子。
劉淮的內心瞬間拔涼一片。
可仔細想想,劉淮覺得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完顏雍繼位後,廢完顏亮為海陵王,將其大肆抹黑……當然,作為一個異族暴君,完顏亮的黑料絕對不會少。可誰又能說完顏雍沒有刪減過史料呢?
須知完顏亮的詩文都幾乎被刪光了。
莫非這些事完顏亮在歷史上都幹過?只是被刪了?
「你接著說完顏亮的事情。」劉淮捏著下巴,繼續說道:「就講阿耶以前跟咱們講過的,你記得多少就講多少。」
「哦。」魏昌低頭想了想:「我想起了個故事……」
且說完顏亮在篡位初期,曾率軍五萬征討東蒙兀諸部。在決戰時,他集中了一萬由大金各地貴族和他們的僕從組成了龐大的馬軍。
完顏亮對這些騎兵說:大金立國的時候,就有萬戶戰死,猛安處斬的規矩。你們這些人全都世受國恩,位高權重,只有皇帝是在你們之上,平日自然不需要你們拼命。可今日由皇帝親自衝鋒,你們但有怯懦之舉,定斬不饒!
說罷,完顏亮就親自率領著直屬於自己的三支合扎猛安,向東蒙古聯軍的左翼衝去。
第一次,跟隨合扎猛安衝鋒的有兩千騎,剩餘八千騎在嘲笑。完顏亮沒有處罰他們。
第二次,跟隨合扎猛安衝鋒的有五千騎,剩餘五千騎在觀望。完顏亮依然沒有處罰他們。
第三次,跟隨合扎猛安衝鋒的有八千騎,剩餘兩千騎在駐足。完顏亮還是沒有處罰他們。
第四次,跟隨合扎猛安衝鋒的足九千騎,然而還是有一千騎依舊畏懼不前。
而四次衝鋒後,東蒙兀聯軍被徹底打崩,渾身浴血的完顏亮帶著得勝的軍隊圍住了不出戰的一千騎說:今日之事,天饒你們一次、地恕你們一次、我赦你們一次,第四次則是饒無可饒、恕無可恕。說罷,又是一馬當先,將象徵著金國貴族軍方最腐朽部分的一千餘騎一體斬絕。
聽完這個故事,劉淮心裡也只剩下『臥槽』兩個字了。
有關完顏亮的故事,流傳到後世的除了幾篇詩詞,就是昏君暴君的傳說,外加一大堆小黃文而已。
哪有這種大事?
莫非完顏雍刪歷史竟然能刪的如此乾淨?
不過聯想到後世完顏亮被抹成黃暴大色魔的形象……好像真有改史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劉淮不相信別的,也得相信金軍主力的戰鬥力確實不俗。
歷史上,金軍在兩淮的如入無人之境,只一個多月,就打穿了淮南兩路,飲馬長江。
尤其在之後,後方叛亂,皇帝在前線被弒的情況下,金軍竟然能有序撤退,讓劉錡、成閔、李顯忠、虞允文各路帥臣大將都占不到便宜,都可以算是不大不小的軍事奇蹟了。
劉淮低頭思索,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所讀過的歷史與真實的歷史,似乎是有差距的。
接下來北伐的過程中,如果一味盲信史書,那會出大事的。
「大兄,這甲的束帶斷了,左右無人,能否脫下來?」魏昌講完故事後,愁眉苦臉的拽著左肋下的兩截牛皮帶。
「不成,甲冑就是第二條命知道嗎?莫說現在還不安全,就算安全了,你也得穿著,習慣這種重量!」反射性的訓斥了一句,劉淮語氣隨即轉柔:「大戰馬上就開始了,你要有所準備,有可能接下來十數年都沒法卸甲的。」
「大兄?」魏昌剛想詢問,卻只見劉淮微微皺眉,將食指比在唇上。
側耳傾聽了片刻後,劉淮扭頭望向身後:「阿昌,離那個村子,大約還有多遠?」
魏昌左右望望,指著前方半里外的小丘說道:「轉過那兒,向左一望就能看見。」
話聲未落,一陣犬吠聲遙遙傳來,陣陣馬蹄也漸漸逼近。
這下子,不止劉淮,魏昌的臉色也煞白起來。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