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魏勝坐在上首奮筆疾書,劉淮與李公佐左右分坐,默然無語。
少頃,魏勝吹了吹紙張上的墨跡,將其裝進信封,抬頭眯著丹鳳眼望向李公佐。
「潑李三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父。」
要是小輩叫李寶的諢號,李公佐早就揮拳頭揍人了,可魏勝是自家父親的袍澤,哪怕是當面也叫得,所以李公佐只能悶聲悶氣的回應。
劉淮渾身一震,還有的一點瞌睡當即拋到九霄雲外了。
潑李三李寶可不是什麼普通人。
僅僅一條岳飛韓世忠雙料部將的履歷,就已經爆殺一票所謂的南宋名將了。
除此之外,李寶還是難得的水軍人才。在真正的歷史上,今年晚些時候,他會在唐島一戰將金國水軍打得全軍覆沒。
唐島大捷甚至被列入中興十三處戰功之一,與韓世忠、張俊、吳玠、劉錡等人並立史冊。
現在李公佐來拜訪魏勝這一幕,很有可能就是唐島之戰的序幕。
魏勝點了點頭:「你父親可有書信與我?」
李公佐拱手:「並無,只有一個口信而已。」
「且說來。」
「請魏公務必攻速速下朐山縣,並奪取東海縣港口。」
朐山縣就是海州州治,而東海縣都在後世的連雲港市左近,只不過此時的海岸線還沒有覆蓋過去,東海縣只是個與陸地隔海相望的小島而已。
然而這個地形卻使得東海縣成為可以躲避海上風浪的重要良港。
劉淮見魏勝撫著鬍鬚不語,卻是按捺不住詢問:「李太尉的意思,是要對唐島的金賊水軍動手?」
宋朝的水軍雖然相對強悍,卻還是內河艦隊,無法進行遠洋活動,所以中途必然會有停靠的港口。
如果沒有海州作為中轉,那李寶遠洋千里,就算物資補給帶得充足,沒準直接偏航到高麗去了。
劉淮的問話一出,魏勝沒有什麼反應,而李公佐則是眼皮猛跳。
他才僅僅說了要攻占東海港口而已,這劉大郎就能瞬間將前後因果理順,別的不說,戰略洞察能力簡直是超一流的。
劉淮要是知道李公佐所想,肯定心中發笑。
他一個武行哪有什麼戰略素養,純粹是讀史讀出來的。
劉淮以前就好奇,怎麼時間就趕得這麼巧,魏勝前腳收復了海州,李寶後腳就前去增援,然後立馬打出的唐島大捷。
原來兩人早有聯繫。
見魏勝依舊沉默不語,李公佐只能回應劉淮:「正是,金賊水軍水上功夫不怎麼樣,然而在陸上……」
說到這裡,李公佐不禁搖了搖頭:「我就這麼說吧,金賊水軍共有七萬人,如同金賊正軍一般敢戰的,最起碼有兩萬人。這麼多人,無論出現在長江,還是直撲臨安,都能捅出個天大的窟窿。」
劉淮心中暗暗點頭。
去年張旺徐元的海州起義時,金將徐文只率領九百人就將義軍斬盡殺絕,由此可見金國水軍絕對不是花架子。
兩萬金國正規野戰軍在軍事上的作用,放在正面戰場跟雞肋差不多,然而一旦繞到防線之後,政治上的意義就大了去了。
別的不說,金國水軍如果逼近臨安,趙構肯定會再次棄國而逃的。
然而劉淮還是有一事不明:「若是金賊水軍在水面實力如此之弱,為何不打一場堂堂之陣?」
「我父所指揮的水軍人數太少了,只有水軍三千人,大小艦船一百二十艘。海上寬闊,不必尋常江河,哪怕我父能打殺一半,只要有一半順流而下,就是大患。」李公佐耐心解釋道:「如今,金賊的水軍蝟集在唐島,正好是一網打盡的機會。」
劉淮望向上首的魏勝,見義父依舊沉默不語,只能繼續詢問:「最遲什麼在時候動手?」
「要在九月左近,早一些則海上風浪巨大,舟船難行。晚一些則起北風,金軍船隊就會出港順風而下,直取建康、臨安。」
劉淮心想,什麼直取建康、臨安,金國水軍若是沿著海岸南下,首先就得先保證海州的平穩。
魏勝若是不幫李寶,哪怕拿下海州,也會遭到金國水軍雷霆萬鈞的打擊。
想到這裡,劉淮張嘴欲應,魏勝卻是再次詢問:「你父可有書信與我?」
李公佐恭敬拱手:「並無……」
「那他能出多少兵馬以助我奪取海州?」
「小侄帶來了兩艘水輪船,其上二百壯士皆可披甲作戰。」
雖然南宋對武將的監管沒有那麼嚴了,可不經調令就派出二百甲士,卻依舊是天大的忌諱,捅出來有可能會捅破天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寶也算是盡全力了。
「二百甲士,卻也是不少了。」魏勝笑了一聲,卻是立即勃然:「天殺的潑李三!做得一手好買賣,偏偏把自家兒子扔出來,好讓老夫也無話可說。」
李公佐皮笑肉不笑的裂開嘴,右手同時摸向別在腰間的解腕尖刀:「魏公,對子罵父,是為無禮。我父專門叮囑我稍稍容忍,然則我已經容忍了兩句,若是再有第三句,就不必再忍了吧。」
劉淮微微坐直身體,語氣轉冷:「你可以試試把刀拔出來。」
「好了。」魏勝反而變得不在意,揮了揮手對下首的兩名小輩說道:「我與李三郎相熟多年,哪怕當面喚他,他也不會惱。只是李家小郎……」
「小侄在。」
「老夫此次北上就算事事順遂,也是九死一生。所以我還是想問一句,你怕死嗎?」
李公佐振衣而起,朝天一拱手:「我父常說,他本是乘氏一農人,今為一路兵馬總管,所賴者,乃是官家洪恩。所以雖百死不及報國恩之萬一。我李公佐雖然年少,不懂什麼家國大義,卻還是有志氣在身,我必以性命保我父安生,豈敢言懼?!」
魏勝頷首:「倒是有李三郎的一絲豪氣了。那老夫再問一句,再過兩日,我若攻打漣水縣城時,你敢率眾先登嗎?」
李公佐還沒有回答,劉淮就接口說道:「你若是不敢,就把你那二百水軍交出來,由我帶著他們先登。」
李公佐冷哼一聲:「若是我敢呢?」
「那更簡單了。」劉淮靠在椅背上,滿不在意的說道:「若金賊出城迎戰,那咱們二人為全軍之鋒刃。若金賊固守城池,那咱們二人就要扶梯先登!」
魏勝再次頷首:「正該如此。」
「小侄今日算是知道為何我父將魏公視為至交,乃至於引為作大事的唯一同志。」李公佐愣了一下,卻還是迅速出言,也不知是應承還是諷刺:「也許是因為你們二人都可以在關鍵時刻將一切都豁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