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三十一年,七月十三清晨。
劉淮身著鐵裲襠甲,手裡提著一桿長刀站在碼頭上,望著東方的啟明星,微微失神。
此時月亮已經西沉,太陽沒有升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雖然已經臨近夏末,掠過江面的東風稍稍有些寒冷,劉淮的掌心卻是有些出汗。
「這算是參與到歷史副本里了吧。」劉淮在緊張之餘,聽著滔滔江水卻又免不了胡思亂想。
劉淮也沒有想到在江北大鬧一場後,宋金雙方原本已經繃緊的弦就立即斷了,引起了一系列的蝴蝶效應。
造成的結果就是,原本歷史中魏勝應該在八月初才會渡河北伐,此時提前了半個多月,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不過可以預想到的是,這蝴蝶翅膀扇動所產生的氣流早晚會變成狂風,將未來吹得與劉淮所知的歷史截然不同。
劉淮身後,聽從魏勝命令匯聚而來的三百餘人已經列隊完畢,一言不發的坐在地上,啃著乾糧鹹菜。
劉淮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略過,借著火把的光芒,仔細打量著這三百將士。
其中有活不下去逃離家鄉的中原流民,有原本神武左軍的老卒,有魏勝在楚州訓練的甲士,還有北方歷次起義失敗而南下的潰兵。
總共三百一十二人,每個人都是在沙場上走過幾次的悍卒,每個人都是自願參與進這場註定勝算渺茫的北伐。
每個人都是死士。
在劉淮的身前,魏勝拄著據說是韓世忠所贈的大刀,眼睛死死盯著江面,猶如鐵塔一般肅立不動。
劉淮順著魏勝的目光東方的江面望去,只見幾束火光漸漸浮現,而且越來越清晰。
「船來了。」
魏勝回頭一招手,三百餘名將士紛紛起身,當先的三十名甲士戴上頭盔,分立在碼頭兩側,後方手持長槍刀盾的士卒在軍官的指揮下站成兩排。
兩條高大的水輪船悄無聲息的靠攏了過來。
劉淮借著微弱的火光仔細打量,愕然發現這竟是兩艘鬥艦。
《武經總要》中記載,鬥艦長約五十步,船舷上有可以掩護作戰的女牆,船內甲板上設立棚屋,棚上再設女牆,水軍將士可以在上下兩層同時作戰,給予敵方立體式打擊。船後有巨大水車狀的水輪子,只要有數十水手在艙內踩槳就能讓鬥艦在水上奔走如飛,與之前動輒近百槳手相比,節省船艙內大量空間。
這兩艘鬥艦雖然不如李公佐的樓船高大廣闊,卻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河上巨物了。
劉淮萬萬沒想到,自家老爹的能量這麼大,不止藏了不少軍兵,竟然還趁軍艦!
不過轉念一想,魏勝在淮東征戰多年,紹興和議後暗中串聯蓄勢至今已有二十年。
當世之英傑謀劃了二十多年的事,一朝爆發出來,不驚天動地才叫奇怪。
東風鼓動,船帆大張,雖是逆水行舟,兩艘鬥艦行進速度卻是飛快,船上都是絕頂的操船好手,即便在如此黑夜中,也準確的靠上了碼頭。
其上的水手放下船板,兩個漢子從甲板上跑了下來,到魏勝面前恭敬行禮。
「魏二爺。」
「魏統領。」
來人正是劉大管與蕭七。
魏昌原本也想從船上跳下來去見父兄,魏勝卻直接一揮手,將他如同轟蒼蠅一般攆了回去。
「上船!」
一聲令下,先是五十背著神臂弓的弩手分坐兩隊,來到兩艘水輪船的棚頂上坐了下來,借著女牆的掩護隱藏身形。
無甲的刀盾手、長槍兵還有甲士緊隨其後,在甲板上盤膝而坐。
「糧草輜重牛車就先放在碼頭上。」劉大管幹瘦的臉上滿是激動,鬍鬚顫抖著對魏勝說道:「之後還會有船過來轉運,保證一根稻草都不會少。」
魏勝拍了拍劉大管的肩膀,渾身甲葉子也隨之嘩嘩響動:「你辦事,我自然放心。你跟郊哥兒留在這裡,等一切平定後,在漣水匯合。」
說罷,也不理會兩人的反應,魏勝轉頭呼喚蕭七的大名:「蕭恩,你雖然不是我的部將,但張大頭領既然將你派來,就理應從我的將令,這個理,你認還是不認?!」
蕭恩……也就是蕭七……聞言當即拱手:「這是自然,大頭領在俺臨行前也有交待。凡是自當以魏二爺為主。」
「如此便好。」
魏勝含笑點頭,招呼了劉淮一聲,就牽馬登船。
劉淮也握住身側戰馬的韁繩,剛要上另一艘鬥艦,魏郊從側邊拉住了他的胳膊,滿臉煞白。
「剛剛軍兵上船的時候,我仔細點兵,人數是三百一十三人!小妹……」
劉淮的冷汗刷的就流滿額頭,趕緊反手抓住魏郊的衣袖:「二哥,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軍相爭,不可能因為小妹一人而停。我保證保護好她,你就放心吧……」
的確已經是箭在弦上了,只是兩句話的工夫,魏勝如電的目光就射了過來,劉淮不敢耽擱,立即牽馬上船。
剛剛將戰馬安撫趴下,劉淮就只覺腳下一震,鬥艦飛快駛出港口,船帆被拉起,向著朝陽升起的地方順流而下。
劉淮撫摸著馬鬃,借著火把火光回望,卻只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哪裡能找到自家小妹呢?
「這小丫頭添什麼亂呢?!」
就在劉淮心中忐忑時,下游五十里左右的漣水港口,王顯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在他的身後,已經補充滿員的三百金國正軍肅然而立。
再之後則是七百餘名充作民夫的簽軍,此外還有牛車,戰馬,輜重等等不一而足,鋪散而開,將整個碼頭占得滿滿當當。
「這碼頭這么小,要多久才能把全軍運走?」
在王顯皺眉抱怨三次之後,攏著手站在一旁的李縣令終於無奈出言:「王將軍,漣水縣城的內渡要大得多,你擔心泄密,非得到城外渡口來,怨得何人?」
王顯瞥了李縣令一眼,強壓氣性轉了話題:「那個勞什子張大戶,可靠嗎?」
李縣令徹底無奈:「王將軍,你只給本縣一天,你說本縣能做多少事情?難道徵調物資船舶,對那些商賈威逼利誘不需要時間嗎?本縣難道還能細細篩選艦船不成?」
發了幾句牢騷後,見王顯默然不語,李縣令平靜了許多:「此事只有張桐與親近幾人知道,其他人,別說是普通力夫,就算是船主都不知道要幹什麼……若泄露給他們,他們絕對不敢來。」
王顯無言以對,只能立在當場,焦急等待。
等到多半個時辰後,東方出現魚肚白的時候,兩支船隊從清晨的江霧中露出崢嶸,分別從上下游飛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