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是大理寺卿,他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梁大人家裡有喜事,我們不請自來,想要上門討杯喜酒喝,沒想到在外面聽到大一齣戲。
徐公的手書、老梁國公的信箋。
徐宅有案子要斷,不如讓我這個大理寺卿來湊湊熱鬧?」
梁國公知道,大理寺卿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便是楊閣老準備的後手。
梁靖改姓一事到底為何令楊閣老如此忌憚?
梁國公主動迎了上去,「大理寺卿斷案,自有章法。
既然梁家、徐家、孫家三家的家事分辨不清,那就讓專業的人來評判吧!」
大理寺卿微微一笑,暗自滿意梁國公的識趣。
大理寺卿伸出手接過梁國公遞來的信紙,「這就是徐公的手書?」
他端詳了片刻,向眾人展示:「墨跡、紙張都沒有問題。這的確是幾十年前所寫的書信。
此處又是徐公的舊宅院,想要找到一張徐公的墨寶,比對一番應該不難吧?」
說著大理寺卿身後走出一人,就要前往徐家書閣,被梁靖身邊的幾個侍衛攔住。
院子裡的氣氛頓時有些劍拔弩張。
梁靖直視大理寺卿道:「大理寺卿帶著這麼多人,不請自來也就罷了。
怎麼?
把徐家舊宅當什麼地方?
你們大理寺搜查的對象?
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聽說大理寺積案一萬六千餘起,大人若閒著沒事,可以回去多翻翻卷宗。
別讓那些案子受牽連的家屬,等太久了。」
同為三司之一,梁靖所處的都察院常常替皇帝代行督查之權。
大理寺卿上報的案卷被都察院打回來也不是一回兩回。
梁靖那個倒霉鬼前任右都御史亡故之後,大理寺卿還是第一次直面都察院的首領。
兩人在公文上,倒是你來我往已經打過幾仗了。
大理寺卿:「一時技癢,讓梁大人見笑了。
梁國公既然喊我來斷案,梁大人身為案件的當事人,是不是該避嫌呢?」
對方帶著目的前來,當然不會因為梁靖的警告而收手。
孫旭的額頭已經開始冒細密的汗珠。
寧明歌的心跳得很快。
那封所謂的「老國公信箋」是他們匆忙偽造的。
有大理寺卿在場,恐怕不能輕易瞞過去。
他們就是衝著梁靖來了。
只是看大理寺卿的架勢,梁靖改姓不過是家事,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今日樁樁件件事情,都顯得尤為蹊蹺。
真正結束這場鬧劇的,是陛下姍姍來遲的聖旨。
宣旨太監手持陛下手諭,趕到徐宅的時候,院子裡的賓客們神情緊張。
大理寺的人和梁靖的手下正在對峙。
賓客們只以為大理寺卿和梁靖二人之間有舊怨,對方是特意守著這個時間上門,來觸梁靖霉頭的!
今日這場宴會,當真是宴無好宴!
宣旨太監:「陛下有旨,徐公道德博文,廣開言路。乃文官效仿之賢臣。
徐靖繼承其外祖遺風餘韻,一心報效朝廷。
特允其改姓一事,加急辦理。
賜吏部改姓後的敕牒、告身。」
陛下用全新的敕牒、告身宣告改姓一事的塵埃落定。
楊閣老派來的人在臨走前瞪了梁國公一眼,對方則厚臉皮當做無事發生。
孫旭先是給宣旨太監塞了一個五兩重的金元寶。
後面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桌桌依次敬酒。
最後不省人事,被下人抬去客房休息。
梁國公府的幾個客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已經離開了。
退了一批人,又來了一批人。
門外不少曾經受過徐公提點的故人們,也都送來了賀禮。
寧明歌看著外面流水一樣送來的禮單,終於有些明白徐公當年的人脈。
或許這才是今日幕後之人針對梁靖的真正原因。
熱鬧的宴會終於是散場了。
寧明歌疲憊地攤在床上,梁靖進來後也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梁靖:「這兩天忙壞了吧?」
說著也一起躺了下來。
寧明歌一下子就想到新婚那日,兩人這是像此刻,盯著千工拔步床的雕花,開始暢想著未來。
他們曾經描述的未來,第一步已經邁出去了。
寧明歌:「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梁靖:「數錢?」
寧明歌驚訝得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從前在國公府,寧明歌上有公婆要侍奉,下受國公府的規矩管制。
處處是鉗制,徐慧一個不孝的大帽子壓下來,就能讓她沒了辦法。
寧明歌唯一能自由支配的,就是她的錢箱子。
如今,她在自己的府上。
僕從們都已經改口叫老爺、夫人。
寧明歌高興了,第一時間是還是習慣數錢。
梁靖抱住寧明歌的腰,不讓她起身,「夫人,其實上次在新婚夜,我就想告訴你。成婚當日,最重要的可不是數錢!」
梁靖看她的眼神都帶著鉤子,寧明歌又已經通曉了男女之事,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寧明歌:「夫君,你剛不是還在喊累?」
梁靖:「延綿子嗣這麼重要的事情,再累也可以堅持一下的。」
——
次日,寧明歌幾乎是和梁靖同時醒的。
梁靖輕輕在寧明歌的粉唇上嘬了一口,「怎麼醒這麼早,再睡一會!」
梁靖還以為是自己早起練功吵醒了寧明歌。
她搖了搖頭,「今日我有事情要忙呢!」
分家結束,寧明歌成了當家主母。
前段時間堆積在一塊兒的事情,終於可以抽身解決了。
梁靖見寧明歌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攔她。
只是——
梁靖快速從邊上的梳妝匣子上抽出一根眉筆,「今日得閒,我要替你描眉!」
寧明歌白了他一眼。
她昨夜才知曉這人有多記仇。
成婚那日欠下的帳他都一一記得。
成婚次日給公婆敬茶那會兒,梁靖就想替她描眉,沒描成。
今日就依他吧!
寧明歌乖乖坐在梳妝鏡前,不忘警告道:「若你描得難看,今後再不給你機會了。」
她一這樣說,反倒讓梁靖起了好勝心。
梁靖端詳寧明歌鏡中的臉,玩笑道:「若你天生長得醜,也能怪我頭上?」
寧明歌氣得要回身捶他。
兩人鬧了好一陣子,梁靖才把寧明歌的兩條眉毛描好。
梁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背著手去外面練功了。
寧明歌看著鏡子裡一高一低的眉頭,無奈地笑了。
丫鬟們恰好這個時候進來替寧明歌梳洗。
喜兒的手是最巧的,寧明歌的髮飾、梳妝從來都是她在打理。
喜兒:「夫人,您這眉毛——」
也太醜了吧!
寧明歌指了指外面,示意是梁靖的傑作。
喜兒不再出聲,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誠實。
她用沾水的帕子一點點擦掉梁靖畫得太粗的那邊,擦到另一邊的時候,寧明歌示意她留著吧。
若兩邊都擦了,待會外面練功那個憨貨又要鬧了。
喜兒心領神會的一笑,替寧明歌開始梳洗。
用過早飯,寧明歌夫妻二人兵分兩路,開始了分府後第一日的活動。
寧明歌叫人準備了馬車,直奔金山寺。
從外面收的糧食陸續都到了,倉儲成了一大問題。
一般行情下面,糧食可以暫存在糧坊的倉庫了,需要用的時候再去提貨即可。
可今年順天碼頭開鑿,巫蠱案又有了苗頭,西戎的細作也頻頻出現在順天。
一切都在提醒寧明歌,世道要亂了。
糧食放在被人口袋裡,寧明歌總是不放心。
所謂手中有糧,遇事不慌。
寧明歌已經停止了水雲軒附近磚窯廠的出貨,她需要大量的磚頭,搭建自己的糧倉。
糧倉的選址,就在金山寺附近。
那邊有一個小船塢,待順天運河開鑿聯通到那邊後,或許船塢會變成一個馬頭,也就是貨流的集散點。
還有寧明歌娘家舅舅所在的黃西村,待秋糧下來後也會運來不少冬儲的蔬菜。
這些東西最終都會運到寧明歌即將建設的倉庫里。
現在唯一需要頭疼的是,寧明歌清點了自己手上土地的地契。
金山寺腳下的土地都不成片,零零散散的土地中總混著一兩片金山寺的供田。
想到要和那邊的和尚打交道,寧明歌就頭疼。
誰說出家人不會做生意?
現在要讓寺廟把手中的供田置換出來,只怕是要廢一番功夫了。
寧明歌一路上都在盯著手上的魚鱗冊,看看能從那邊的邊角上摳出塊土地,可以繞過金山寺的供田。
一直到金山寺這個問題都沒能解決。
喜兒:「夫人,我們到了。」
寧明歌下了馬車,開始清點禮佛的東西,「點心、香油錢都備好了嗎?」
若不是沒辦法,寧明歌還是更喜歡在商言商。
與寺廟打交道,香油錢總是免不了的。
喜兒轉身把準備的包袱背上,寧明歌卻注意到身邊商販的舉止很不正常。
他們的手總是無意識摸向腰間。
有這種習慣的,寧明歌只見過兩類。
刺客或者護衛!
不論他們是哪一種,裝作商販混在一旁,都意味著這裡有麻煩。
寧明歌忽然改口道:「不對,喜兒,還少了一串我準備用來供佛的紅珊瑚手串,你是不是沒收拾到?」
喜兒:「什麼紅珊瑚,很重要嗎?需要我們折返回去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