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幽魂無法太靠近警察,也是天道法則使然。
罪犯對警察有著天然的畏懼,靈體對著國徽、檢徽一類國法正義的象徵也是有著敬畏的。
而且李阿姨,長期身處司法機關,身上縈繞的浩然正氣也足以讓她不敢太靠近。
以至於想表達感謝也只能在她睡著時才敢入夢。
我想了想,那就只能犧牲我那點通天犀了。
古人云:「犀角不敢燒,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
有一種犀牛名通天犀,有白色像線一樣貫通首尾,被看作是一種靈異之物,又稱作靈犀。
詩人李商隱曾有詩云:「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裡的「靈犀」就是指犀角的通靈。《異苑》有記載:晉溫嶠至牛渚磯,聞水底有音樂之聲,水深不可測。傳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
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幘。其夜,夢人謂曰:「與君幽明道閣,何意相照耶?」嶠甚惡之,未幾卒。
這個故事講的都是一個叫溫嶠的人來到名為牛渚磯的地方,傳說水中有許多水怪,他見水深不可測,便點燃犀角來照看,看到水下燈火通明,水怪奇形怪狀,有乘馬的有穿紅衣的。
到晚上,溫嶠夢見一個人責怪他不該用犀照。後來沒多久溫嶠就病死了。
「犀照」即燃燒犀牛角,以燃燒發出的火光照射,用於查看肉眼看不見妖神鬼怪。
有一個成語,叫作「犀照通靈」,比喻
洞察奸邪。辛棄疾《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詞:「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元好問 《觀淅江漲》詩:「佽飛斗蛟鱷,燃犀出鱗介。」等等。
也都是犀角通靈的佐證。
「李阿姨,你能到這裡找到我,肯定也是相信一些事物客觀存在的。
接下來你看到的、聽到的,或許會顛覆一些你已有的認知,你準備好了嗎?」
我拿出剩餘不多的通天犀,不知道這次過後還能剩下多少。這是不可再得的寶物啊,想想就有點肉痛。
這還是那個糟老頭給我的,他是中醫世家,家裡好多好東西。
有時間得去看看那糟老頭子。
我寫了一張符,跟這個一起燃燒,隨著白煙裊裊升起,被煙霧圍繞的地方靈體漸漸顯露出來,再慢慢凝實。
這樣看的更清楚了,中小卷的頭髮,丹鳳眼有著八十年代末特有的風情,即便現在成為了鬼,也看得出她生前的美麗。
李阿姨明顯有被震驚到,緊緊抿著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進來吧。」我對那顯現的女鬼說。女鬼一進門就對著我們跪下叩了三個頭。
李阿姨身體往前傾了傾,像是想去扶,卻又沒有真正起身,從她微微顫抖的手來看,明顯還是緊張的。
哈哈,我在心裡偷笑,原來警察阿姨也還是會害怕啊,不過在我這裡,她的心理素質也算硬得數一數二了。
「我叫林雨欣,是四川人20歲經媒人介紹和我男人結婚。
結婚不到半年,他和村民一起到山西打工,從此了無音訊。
新婚燕爾就離別,我日思夜盼,過了兩年也沒有盼到他一點消息,因此我在婆家日子也不太好過。」
說到這裡,林雨欣又流下兩行清淚。
「你先起來再說。」
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李阿姨還是本能伸手虛扶了一下。
接下來,我們聽到了關於林雨欣的故事。
回到文章開頭那句話:你們見過人間疾苦嗎?
林雨欣的男人一去不回,她在婆家受盡冷眼,這時一個從山西回來的老鄉,告訴她有她男人的消息。
說她男人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不想回家了。
林雨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於是接受了老鄉提出的帶她去山西找她男人問清楚的提議。
可林雨欣不知道的是,她的男人早在一年前,在挖煤的過程中已經被埋在了洞裡。
這個老鄉對黑煤老闆說認識他家裡,騙了撫恤金,回來看到林雨欣全不知情,又起了歹心。
就這樣,林雨欣被賣到了距離我們這裡有些遠的村子。
村子裡,一個神經略有問題的老光棍沒媳婦,這個家裡還有七十多歲的父母,和一個吃喝嫖賭抽樣樣不落的混混小叔子。
一個孤身在外的女人是可悲的,尤其是被拐賣的美麗女人,如果她所在的家庭無法給予庇護,那麼她的人生簡直就是如地獄般的悲劇。
跑,跑不掉。有關注過拐賣婦女案件的人都會知道,靠買賣討媳婦的地方,但凡有買來的媳婦要跑,都是「一人跑、一村追」,被抓回來後,還會挨一頓毒打,甚至受到更大的折磨。
他們沒有把林雨欣打殘,是因為還要指望她做家裡事和照顧老人以及幫傻子光棍傳宗接代。
「死,我也不敢死。我還不知道我男人到底在哪,出了什麼事。
我家裡也有自己的父母和公婆。我就這樣不見了,他們怎麼辦啊。
可是我在這裡的日子,真的屈辱到活不下去了。」林雨欣捂著臉哭了起來。
傻子光棍家裡兩個老人看到小兒子不成器,放心不下大兒子,才想到花錢給他買個媳婦生孩子,在自己百年之後可以有所照應。
傻子光棍在不發病的時候會強行按著趙苓雪行夫妻之事,若發起瘋來來,除了打砸東西,還會打林雨欣,甚至連自己都打。
來到這裡之後,她身上常常帶著淤青,有時候老兩口看不下去,也會拉著林雨欣離得遠些,好歹是花錢買來的,真要打壞了也心疼,畢竟也湊不出再買一個媳婦的錢了。
最讓林雨欣無法忍受的是那個混帳小叔。
他每每看林雨欣的眼神,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塊待宰的肉。
「那天中午,我在河邊洗衣服,看到他們的傻兒子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一直朝前面跑,老兩口在後面追,經過我旁邊的時候叫我截住他。
可他力氣太大,一下便把我推倒在地。等我起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一輛貨車從他身上撞過去。
但是他的父母,第一時間不是去看他的情況如何,而是揪住我撕打,說我剋死了他們兒子。」
林雨欣用手擦了擦眼淚。
後來事可想而知,要續的香火斷了,兩個老人把失子之痛全轉為了對林雨欣的責怪和打罵。
這個時候,那混帳小叔回來了。
按他的說法,父母能給大哥買媳婦為什麼不能給他呢?
現在大哥死了,林雨欣放著也是浪費,不如給他當媳婦。
自此之後,小叔時不時對林雨欣動手動腳,剛開始老兩口還會象徵性地呵責幾句,久而久之也就裝作看不到了。
是啊,反正都是為了續香火,無論是哪個兒子的兒子,不都是孫子嗎?如果這混帳就此好好過日子也就算了,偏偏照樣吃喝嫖賭,甚至還變本加利。
用他的話說,家裡的錢都是為買林雨欣才花光的,才沒錢給他還賭債,就這樣林雨欣被迫幫他還起了賭債。
前面說過,一個被買來的女人生活是很悲慘的,尤其再加上一些美貌,那她的生活會如地獄般悲慘。
看到這裡,相信大家也都知道那混帳讓她還債的方式是什麼了。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林雨欣染上了就當時來說並不普及的一種絕症,愛滋病。
「當時我不知道我染上了病,但我知道我懷上了那混帳的孩子。
我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難過。因為這不是我想要的孩子。
我想過喝農藥,但我心裡在還記著我男人記著我的家。
我故意蹦跳過,捶過自己的肚子,但這個孩子還是穩穩長在我身上。
改變我想法的,是那天我故意從台階滑下去,他們把我送到衛生所,醫生把聽診器給我,讓我聽聽來自小腹的心跳。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我真的聽到肚子裡有一絲微弱的心跳聲。
這是我的孩子,我怎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不要他呢?
我做了這麼多傷害他的事,他都穩穩在我身上,我又怎能再狠下心親手扼殺他呢?他是無辜的啊。」
林雨欣將手放在了小腹上,像是回憶起了第一次聽見胎兒時的情景,滿是淚痕的臉上也是滿溫柔。
因為懷孕了,不能出去上工,那個混帳為了躲避債主,就偷偷的跑出去,留下她一個人在出租房裡。
而且那時候身上所有的錢,都被那個混帳東西拿走了,她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
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托人跟老家的老兩口聯繫,說懷孕了,懷上了他們的孫子。
但是那個畜生,早就已經跟家裡說,林雨欣在這邊做什麼,而且還說林雨欣有了髒病,而且孩子也不是他的!
以至於後來老兩口壓根就沒過來過!
以至於林雨欣到最後了,也沒有錢去衛生院,就住在那破舊的出租屋裡。
就這樣,林雨欣痛得死去活來,在床上足足熬了兩天,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孩子生出來便香消玉殞。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盡天涯不見家。
林雨欣悲慘的一生結束了,但悲劇並沒有因此停止。
小茂吃著百家飯長大,直到八歲被送到福利院。
「我看著他從小被人欺負,看著小小的他躲在牆角哭著喊媽媽。
看著他因無人照看被送到福利院。
看著他成年踏入社會受盡冷眼。
看著他流落街頭默默流淚。
看著他因餓肚子而偷東西吃被警察抓……
我想摸摸他的頭,可人鬼殊途,我連碰都無法碰到他。
如果我知道他的人生會因為我變成這樣,無論承受多大罪責我也不會生下他,我一定會帶著他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起碼在黃泉路上他還能有媽媽陪著。」
說到這裡,林雨欣已泣不成聲。
「小茂的生活我們已經為有所安排,吃住是沒問題了。
至於他今後的生計,這個我們確實沒辦法解決,但我們在聯繫相關部門,準備為他申請一個公益崗位,讓他對生活有所希望,這也是我們能做到最大的程度了。」
李阿姨的眼睛有些微紅,我自己也是眼睛發酸,來我這裡的人大都是生活中有困難出現的人,但像林雨欣這麼命苦的,也是極少了。
「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林雨欣再次跪倒在地,在她不住地叩頭中,身形漸漸消散。
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通天犀的副作用真正結束了林雨欣全部的苦難。
林雨欣消失後,我和李阿姨都默默良久。
「李阿姨,那個小茂其實也活不長了,是嗎?」
「對,按常理來說他也早該病發,但不知為何活了這麼久。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公安機關救得了心,卻治不了病。
「她一生的悲劇都是因為被拐賣開始的。」
早在林雨欣訴說遭遇的時候,我就在心裡把人販子和他祖上以及來生都問候了個遍。
「法律是個好東西,可是在有些極其偏遠的地方,不是用法律的尺子量一量就可以量出個長短的。
這是我們除了辦案,也越來越注重普法宣傳的原因。
希望所有的愚昧和無知,都能在未來消失殆盡吧。」
李阿姨把望向遠方的眼神落回到我身上,接著說:
「謝謝你一一,今天在你這裡我也驗證了一個真理。
那就是從千百年傳下來的一些事物,既然存在,就必然有他的用途。
沒有用途的東西,就必然會被淘汰,這是定律。
謝謝你讓我從不一樣的角度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我老叔又不合時宜的說道:
:「宮一一你是不是最近又偷偷去網吧了?」
我:「哈?啥玩意?老叔,你說啥?」
老叔想直接拎著我的耳朵來著,我趕緊跑到外面去,然後說道:「我最近乖乖的,沒去過網吧!」
老叔說道:「你要是再讓我知道你去網吧,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然後老叔和李阿姨就跟我奶奶說有事,不在這吃飯了。
然後我就在門口默默的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一想到,哎~明天又要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