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時四十五分,彌賽亞星聯總部收到銀冠城空港求援。
最初上報的是不明原因的爆炸,可能有多人死傷。此時星聯應急指揮中心尚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僅僅指派了一艘救援船飛向不遠處的銀冠城空港。
幾分鐘後,銀冠城空港再次連接通訊,這次甚至是最高級別的警報線路。當得知在空港發生的並不是事故而是黑燭發動的大規模恐怖襲擊時,應急中心無法自作主張,立即上報星聯議會要求派出衛戍部隊鎮壓。
軍事行動必須由議會進行授權,情況緊急時也可以由議長臨時批准,但令人抓狂的是,星聯議長弗雷澤·莎潘閣下此時恰巧失聯。議長秘書辦公室稱,莎潘閣下一小時前因「重要事宜」離開彌賽亞直到次日才能回來。為了不被打擾,這位閣下切斷了一切通訊。
在應急中心和議會來回扯皮的時候,銀冠城空港的求援信號一次比一次急促。最後的通訊中,空港負責人匯報航站樓即將被攻破,數千以撒民眾正在被屠殺。
話說到一半,通訊鏈路中傳出一聲短促的慘叫,接著空港負責人沒了聲息,背景雜音中隱約有利刃撕裂肉體的可怕動靜,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上午七時五十分,在空港襲擊發生了一個多小時後,沃倫准將這才匆匆忙忙的出現在衛戍軍指揮中心。
他從尤利西斯號退役,剛擔任衛戍軍司令沒多久,連下屬都還沒有認全,一時間無法集結部隊。
但時間不等人,沃倫知道他如果不儘快做些什麼,事後一定會被口誅筆伐。這不是小打小鬧的死幾個人,幾千人死亡,事後一定會有人被當成替罪羊推出去,而他就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情急之下,他將唯一一支正在執行行動的衛戍部隊調動去空港鎮壓。衛戍第15快速反應機甲營,包括40架毀滅者機甲和4艘華格納武裝漫遊艦,格雷克中校是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因為在前些日子的文明怒火行動中犯下大錯,格雷克中校的部隊被處罰,他們被派到銀冠城維持登霄節期間的秩序。
接到司令官沃倫的命令後,格雷克中校的部隊立刻扔下銀冠城喧鬧的人群,殺向已成人間煉獄的空港。
而這正中黑燭的調虎離山之計。
沃倫准將此時全然不知自己已經犯下致命錯誤,這一方面是因為經驗不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以撒人根深蒂固的偏見。
以撒人認定加文精靈智商很低,斷然不可能玩出類似「調虎離山」的高端指揮,如果真的發生了,那也不過是巧合而已。幾十年來,以撒媒體日復一日的灌輸這樣的觀念,加文精靈有沒有信不知道,反正以撒人自己是信了。
一座偏僻的莊園中,長老牧師夏里昂從窗口向外觀察,四艘瓦格雷改變航向飛向空港,大地震動液壓關節聲由近及遠,數個毀滅者小隊緊隨其後離開銀冠城。
此時的城區已經近乎不設防,除了警察和少量幽靈特工。
「看來樹屋姐妹已經順利執行第一步。」長老牧師夏里昂回過頭道,「輪到我們了!」
在他身後,近百白袍轟然回應,他們都是奈羅的牧師,從遙遠的薩猶伽趕到此地,是為了進行登霄節的登天祭禮。自升天大神殿被卑鄙的以撒人屠殺並占據之後,登天祭禮已經中斷十五年,奈羅的聖光十五年未曾照耀加爾斯文。
人民已經快要遺忘曾經的信仰!
長老牧師夏里昂看到伊文神情恍惚,擔憂的靠過去,小聲詢問:「伊文牧師?」
伊文沒有回答,她捧著奈羅的聖像,眼前仿佛吹起夾雜著冰粒的寒風,那是薩猶伽的冰冷呼吸,她出生長大的地方。
極地薩猶伽,加爾斯文星球唯一不適合生存的地區,除了嚴寒的氣溫,還有無處不在的混亂空間。那些危險的空間裂隙處於活躍和變動的狀態,哪怕最熟悉地形的嚮導,稍有不慎便會落入其中,成為迷失在混亂空間的孤魂野鬼。
苦寒而危險,同時帶來的是與世隔絕的寧靜,奈羅的牧師大多在薩猶伽苦修,以躲避塵世的喧囂與浮華。
由於混亂空間的影響,大型戰爭機器在其中寸步難行,聖燭氏族誓死抵抗,以撒星聯沒有動力用人命去填一塊苦寒貧瘠之地。於是牧師的清修之處,如今竟成為加文精靈最後的自由之地。
伊文出生在薩猶伽冰川下的一個不到二十戶的村莊,這裡的產出太過貧乏,沒法形成太大的聚落。聖燭精靈敲碎冰蓋,以捕魚為生,他們也是唯一吃肉的加文精靈。
冰層下的冰冷海水中生活著一種名為瓦登魚的奇異生物,它們以浮游生物為食,可以長到數米長。聖燭精靈食用魚肉,將魚油熬製成供奉聖殿的蠟燭,這是氏族名字的來歷。
伊文的記憶從一座狹小的冰屋開始,冰層上鋪著單薄的獸皮,呼嘯的北風吹過,遠方傳來河流中的浮冰撞擊破碎的轟鳴。冰屋中點著一根瓦登聖燭照亮,這種魚油燭帶著神聖的力量,一根可以持續燃燒數月之久。年幼的伊文被明黃色跳動的火焰吸引,向火焰伸出手,她的小手在火焰中毫髮無傷,她笑得咯咯響。
這意味深長的一幕恰巧被捕魚回來的父親看到,他嘆了口氣對母親說:
「把她送到神殿吧,她屬於奈羅。」
母親為她梳頭,父親拿出最好的衣服給她換上,村民們拿出各家的珍貴飾品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伊文並不清楚大人們要她做什麼,她那年只有五歲,門外夾著冰粒的北風令她恐懼,她縮在冰屋中遲遲不肯離去。
那時,父親說:「伊文,該出發了!」
「伊文,該出發了!」
長老牧師夏里昂又喊了一遍,將她得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她微笑著點頭:
「出發吧!」
上午九時,登霄節的歡慶達到頂點,銀冠城各處升起煙花。銀冠城每一片林間空地上都擠滿了遊人,還有更多的人坐在枝繁葉茂的橡樹枝杈中,演奏起傳統的音樂。特別是石板鋪築的登天路上,女孩的髮髻中別著嬌艷的登霄花,一對對戀人挽著手走在登天路上,接受圍觀喝彩者的祝福。
當一隊奈羅忽然出現在登天路的起點,也就是精靈王庭大門的遺址前時,年輕的精靈們一時還不知正在發生什麼,奈羅牧師已經太久沒有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
直到有人注意到伊文手中捧著的聖像,這才激動的叫出來:
「升天祭禮!」
「是升天祭禮!!」
每一位加文精靈都知道升天祭禮意味著什麼,他們正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不遠千里在登霄節這一天趕到銀冠城。他們希望像祖先那樣在奈羅的祝福下一生相愛。他們知道升天祭禮早已停止,他們也不過是緬懷古老的傳統。
沒想到奈羅的榮光今天再度降臨銀冠城。
兩位長老牧師手持權杖在前開路,伊文手捧聖像走在中間。在她身後,十名牧師手持各種樂器,演奏古老莊嚴的神殿聖樂。
登天路上的遊人自覺讓開道路,在聖像經過的時候彎腰鞠躬,戀人們追隨在牧師隊伍後面,一時竟聚集了上千之多。男男女女的臉上帶著幸福的光彩,因為他們的愛情被神明眷顧,如此幸運。
更多的精靈四散開去,他們在城中奔走相告:
「是升天祭禮!就在登天路!」
「奈羅在上,真的是薩猶伽的牧師!」
「天哪,以撒人肯定氣瘋了,他們不要命了嗎?!」
整個城市騷動起來,數以十萬記得精靈朝著登天路湧來。幾名執勤的幽靈特工看到這一幕,立刻衝上來阻止,他們試圖拔槍朝牧師射擊。
但在登天路的外圍兩側,有數百奈羅牧師伴隨掩護,他們都是薩猶伽的優秀戰士,幽靈特工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人群中刀光閃爍,幽靈特工還沒來得及開槍就被砍翻在地。其中一人祭出幽能護盾擋住了刀鋒,但擋不住魔法的力量。一位奈羅牧師揮舞戰錘,強烈的神聖力量將無形的護盾擊破,砸碎幽靈特工的胸骨。在魔法力量斷絕的加爾斯文,唯有奈羅牧師保留了些許傳承,也只有他們能和幽靈特工作戰。
幾名幽靈特工倒在地上,血液浸透周圍的泥土,路過的精靈們毫不留情的踩過他們的屍體,他們都是精靈的叛徒!
伊文沒有在意周圍正在發生的激烈搏殺,她相信同伴們能很好的處理那些小小的麻煩。她捧著散發著淡淡銀光的奈羅聖像,目光低垂盯著腳下,她穿著牧師的祭禮長裙,隨著步伐只能看到自己的腳尖。
她光著腳走在登天路上,想到的是冰川神殿外的那條冰封之路,大牧首親自送她離開。當時伊文問了大牧首這樣一個問題:
「信仰是什麼?」
當加爾斯文飽受摧殘的時候,當加文精靈痛不欲生的時候,當神殿被搗毀牧師被屠殺所有人都在血淚祈禱的時候。
神在哪裡?
如果祂真的存在,難道就只是眼睜睜的看著嗎?!或者說祂根本不存在!
大牧首回答她:
「信仰是堅守,如同漫長黑夜中的守望者。我們是凡人,無法理解神明的想法。但我很清楚一點。」
「如果連我們都放棄了,加文精靈就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