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達摩克里斯之劍(6)
「從這種狀態看,那東西已經徹底甦醒,就看稚生能否趁它剛剛甦醒還虛弱的時候控制住它。」昂熱盯著屏幕,上面顯示出源稚生所在的那架直升機的飛行軌跡,他們還未趕到紅井,神已經提前甦醒了。
「報告天巡者的位置?」昂熱扭頭大吼。
「35分鐘!還有35分鐘天巡者到達東京上空!還有35分鐘可以釋放天譴!」卡爾副部長回吼。
「讓直升機準備!帶我去紅井!」昂熱沉默了幾秒鐘後站起身來。
「這是我要繼任校長的節奏?」副校長吃了一驚。
「憑藉稚生就想把神釘死在紅井裡是很難的,那口井裡不僅有神,必然還有王將和風間琉璃。他是皇,但是那些人的血統都不在皇之下。」昂熱淡淡地說,「這種事情還是我去做比較好吧?」
「校長,還沒到你急著去送死的時候……」卡爾副部長的聲音有點怪異,「看起來我們要看第二戰線了。」
「第二戰線?」昂熱一愣。
「東京都氣象局在東京灣上投放了幾百個浮標,這些浮標都帶有紅外線攝像機和GPS定位系統,用來監視潮汐。海嘯讓90%的浮標失去了作用,但還有10%能工作,這是幾分鐘前在東京灣海面上拍攝到的畫面。」卡爾副部長把照片投影到大屏幕上。
作為絕對合格的亡命之徒,昂熱看到那個模糊的畫面時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海水中密密麻麻的蛇形生物糾纏在一起,在幾米高的狂浪中翻滾。那是數以萬計的屍守,組成了屍守之潮!
「位置!位置在哪裡?」昂熱喝問。
「幾分鐘前距離東京還有34公里,以它們的速度,我想現在可能只剩下32公里左右了。」卡爾副部長慢慢地轉過頭來,「我的意思是……那些東西正在逼近東京。」
「數量大概有多少?」
「我試著掃描了東京灣,把噪音過濾掉之後得到了這張圖。」卡爾副部長把掃描圖像投影到大屏幕上,墨綠色的背景上,東京灣的東南部,一片小小的亮綠色。「亮綠色的部分代表著屍守。」卡爾副部長補充。
「我問的是數量。」
「數不清,那一小片亮綠色是很多光點重迭在一起的結果,我可以試著形容一下,如果每個人都是一個綠色光點,那一片大概是整個銀座購物區被人塞滿的模樣。」
「屍守群不是在高天原沉陷的時候全部被清除了麼?怎麼還會有這麼多的屍守?」
「不知道,比較可能的情況是,隨著高天原一起陷入海底的還有其他城市,只不過那些陸塊在沉沒過程中分裂了。按照古裔的傳統,死去的族人都會被製成類似木乃伊的屍守來守衛城市,現在它們全都甦醒過來了。」卡爾副部長說,「它們來朝聖了。」
「朝聖?這裡又不是耶路撒冷!」
「它們是憑著生前的直覺去朝覲那位剛剛甦醒的神。動物界中有類似的行為,神在甦醒的時候釋放了大量的信息素,信息素隨著地下河進入大海,喚醒了深海中的屍守。這跟蟻群的行為模式很相似,蟻后準備生育的時候,蟻巢中有生育能力的公蟻都會聚集到它的身邊。這是一種本能,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神要吸引這些東西向它靠近也是本能,它現在急切地需要進食,那是個超級掠食者。」卡爾副部長說,「現在我們可以肯定,神已經甦醒!」
「它們要靠近神就必然經過東京。」愷撒說,他和楚子航也獲准參與了最高級別的會議。
「必須想辦法阻擋它們,屍守潮從鬧市區過境,後果不堪設想。」楚子航說。
「實在不行就只有調用沖繩的航母戰鬥群了,但這樣的話我們必須對美國政府公布龍族的秘密。上次的事情過去之後,他們已經加強了對火控系統的管理,我們沒法突破他們的防火牆。」卡爾副部長說。
「沒法想像把龍族秘密對外公布的結果,下一次G20峰會上首腦們討論如何和平利用龍族遺產的問題?」昂熱搖頭,「不,他們會為競爭那巨大的權力而開戰,這幾乎是毫無疑問的,死的人會比東京毀滅更多。」
「如果屍守群能夠集中一些的話,我想我還有辦法。」旁邊的馬突爾研究員操著他的印度腔中國話,「還記得精煉硫磺炸彈麼?我們準備用來摧毀胚胎的武器,其中的一枚裝載在迪里雅斯特號上了,還有一枚留在東京備用。它一旦爆炸,釋放的精煉硫磺能夠擴散到直徑一平方公里的海域,這種程度的爆炸未必能夠殺死神,但對屍守群還是有效的。唯一問題是我們必須想辦法讓它們集中在一個直徑一公里的圓裡面。」
「怎麼投放那顆彈頭?」昂熱問。
「來不及把它安裝在飛彈上了,只能用直升機送過去,你們手動設置,人工引爆。」
「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把彈頭運過去?」
「差不多30分鐘,也就是說天譴釋放的時候,硫磺炸彈也差不多可以引爆了。」
「去準備你的硫磺炸彈,我會為你爭取30分鐘的時間,還有把那些東西都集中在一個直徑一公里的圓內。」昂熱扭頭看著副校長,「通知直升機準備,愷撒和楚子航跟著我,這裡的全部指揮權移交給副校長,包括Eva的指揮權。」
「沒問題,放心吧,有我在絕對沒問題!」副校長喝著龍舌蘭酒眉飛色舞,這種時候也只有神經病中的神經病才能像他這樣眉飛色舞了。
昂熱抓過他手中的酒瓶,把瓶底的龍舌蘭酒一飲而盡:「別喝了,天譴投歪了的話,東京會被摧毀的。」
「放心吧!我什麼時候喝酒誤過事?」副校長信心十足,「而且Eva已經輸入了坐標不是麼?」
「我並不是怕你弄錯了坐標,我是怕你這個瘋子喝多了,開心起來故意把東京給炸了。」昂熱盯著副校長的眼睛,「瘋子你如實地告訴我,你不會真的炸了東京吧?」
副校長撓撓頭:「好吧……這一次不炸。」
「校長,外面有名叫上杉越的人求見。」櫻井秀一疾步走進會議室。
昂熱吃了一驚,然後克制不住地流露出驚喜的神色來:「好極了!我竟然忘記了東京市里還有這種怪物在!請他進來。」
片刻之後渾身濕透的上杉越出現在昂熱面前。他出場的狀態令昂熱有些失望,穿著濕漉漉的大衣,拎著沉重的旅行箱,箱子縫隙里還暴露出內衣褲的邊角。巨變發生之前他大概正在烹煮拉麵,連標誌著拉麵師傅身份的頭巾都忘了摘下未。
「你能搞到離開東京的機票麼?」上杉越連寒暄的話都沒有說,便急匆匆地問,「我看見你上GG大屏發尋人啟事了,你已經接管了東京對不對?我要一張離開東京的機票!」
昂熱愣住了,他完全沒料到上杉越來找他是為了這件事,在他的想像中,前代大家長此刻是背著長刀來助陣的。
「你們都出去一下,我和上杉先生說兩句話。」昂熱盯著上杉越的眼睛,冷冷地下令。
會議室在幾秒鐘內就撤空了,連卡爾副部長和馬突爾研究員這種神經病也看得出昂熱的眼神不善,問題是他為何要對一位拉麵師傅用那麼兇惡的眼神呢?
「神甦醒了,對麼?」上杉越低聲問。
「你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長,你曾經是負責防禦它的人,你應該比我清楚。」昂熱說。
上杉越當然清楚,在海嘯和地震來襲的第一時間他就明白了。他試圖開車離開東京,但大街小巷被塞得滿滿的,他又想搭乘新幹線,可是鐵路運輸也已經中斷,新幹線的部分路段被淹沒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昂熱的頭像出現在GG大屏上,上杉越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路邊撿了一輛自行車,一路騎來氣象局。
「幫幫忙,我只想要一張機票。」上杉越避開了昂熱的目光,他當然清楚為何昂熱看他的眼神不善,他曾是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的守護者,但現在他想要逃走。
「成田機場已經再度開啟,我們儘可能地放飛機離開東京,但每架飛機部是滿員,機場那邊人山人海。」昂熱說,「我又不是航空公司,機票的事情你找我沒用。」
「可現在東京掌握在你們手裡,想想辦法朋友,哪怕你把我塞在行李艙里呢!我就想離開東京。」上杉越低聲下氣地懇求。
「這個城市要死了!你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能救它的人!可你來找我不是幫忙,而是要求我給你搞一張機票!你不是信教麼?上帝不會譴責你這種懦夫麼?」昂熱終於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怒氣。
「神一旦甦醒,就絕對沒有人能阻止它!唯一能殺死它的辦法就是趁它還沒甦醒的時候,你們已經錯過那個機會了!」上杉越爭辯,「從須佐之男到天照和月讀,一代代的人努力過,犧牲一切也不過是把它埋葬在大海深處,可它還是活著回來了!」
「只要是活的東西,都能殺死,神也不例外!」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你是人類的未來,我是人類的逃兵,你或者上帝,誰鄙視我都沒問題。可我只想要一張飛機票,我這輩子都沒求過你對麼?這是我唯一的請求,我想搞一張去法國的機票,求你!」
「見鬼!這個時候你想逃回法國?要是想回法國你早就該回去,要是想保護東京這時候就該留下來。你真像你自己說的那樣,你把什麼都弄砸了,你既不屬於日本也不屬於法國,兩個國家都會以你為恥!」
上杉越從旅行箱中扯出厚厚的文件遞給昂熱:「這是我的體檢報告,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我確實是皇,可我不是你那種怪物,我已經是個老人了,我早已不是年輕時的那個怪物了,我是個老得快死的老怪物。」
昂熱一頁頁地翻閱那份體檢報告,不由自主地露出驚詫的神情。他在劍橋主修的就是醫學,看懂體檢報告對他而言不是難事。根據這些文件,上杉越早該開過追悼會了,他全身的器官都已經衰竭,腦神經血管正在封閉,心血管上長滿了莫名其妙的增生物。這種全身性的衰竭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十年。
「我早該死了,可皇血還支撐著我苟延殘喘,每晚我都聽見死神來敲門,已經聽了三十年。」上杉越苦澀地說,「我只剩下一個夢想,就是回法國去看看,看看媽媽當年待過的修道院,在那裡死去,舉行葬禮,躺在棺材裡聽他們給我唱安魂彌撒。我不是不想離開東京,我是不敢,我離開法國太久了,我已經不懂那裡了,我在那裡的朋友都死了,我怕我真的回了法國會失望。但我一直在攢錢,我攢夠了一筆能在里昂買個小住所的錢。我得走,我再不回去看看法國,我就連失望的機會都沒有了。」
「多年之前你為了日本來刺殺我,今天你卻想丟下這個國家逃走?」昂熱的聲音也很澀,「看來我真是忽略了時間的效力,我們都老了,你老成了一個渾蛋。」
「我憑什麼為日本犧牲呢?我已經為這個國家犧牲過一次了,還不夠麼?」上杉越也暴躁起來,「我只有一半的日本血統,我本該在法國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一生,是那些日本人用好聽的謊言哄我來日本。下了船我才發現,這裡沒有我的任何親人,連老爹都過世了!那些日本人只是看中了我的血統,他們給我選擇了好幾個妻子,只是想把我變成和老爹一樣的生育工具!他們還抽取我的基因樣本送去德國研究,如果能用試管嬰兒技術造出新的皇來,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我!」多年積攢下來的憤懣爆發出來,蛇岐八家給上杉越的痛苦遠超過榮耀,所以他才會焚燒家族的神社,恨不得那場熊熊大火把關於白王血裔的一切都燒掉。
昂熱愣住了,死死地盯著上杉越。在他的眼裡,這個急於逃亡的拉麵師傅和不久之前坐在同一張椅子上的年輕人漸漸地重迭起來,源稚生也很著急,只不過是急著去赴死。
他早該想到這一點,源稚生必然是從某個人那裡遺傳了皇血,這個世界上還剩幾個人能夠傳給他如此純粹的白王血統呢?儘管生育過程是在試管和胚胎培養室內進行的,這對血緣上的父子從未謀面,但他們的坐姿和他們的神態都有著無法否認的相似度。
坐在這張椅子上的時候,源稚生也是這麼疲倦,雨水也是這樣從額發上往下滴。再回想幾十年前的上杉越,不就是個有些陰柔的美男子麼?舉止中透著嫵媚的氣息,他的一個兒子繼承了陰柔,而另一個兒子繼承了嫵媚。
原來事實真相是這樣的。上杉越一生沒有結婚,不想留下任何後代,以免皇血的詛咒流傳下去。可他沒想到幾十年前的基因樣本從德國送到西伯利亞,變成新的皇又送回了日本。
「昂熱,幫幫忙,我不是個英雄,我只是個普通人。我這輩子努力去做的事情都做錯了,你就放過我這樣的廢物好麼?我幫不上你的,你是瘋子是狂徒,你可以為了達成目標而不擇手段。」上杉越苦澀地說,「我沒有你那種勇氣。」
「在你看來,我那麼差勁麼?」昂熱低聲說。
「當年你要文身,我給你選了那幅『諸界之暴惡』,因為在我眼裡你就是個渾蛋啊。可是我們的敵人是龍類,跟那種暴君一樣的生物作戰就需要你這種渾蛋。大家誰也沒有慈悲心,誰慈悲誰就被殺,血流成河你們也不後悔,所以你和龍族是相配的對手。可我真的不是,我是個法國二百五,我年輕的時候很想過花花公子的生活,在不同的漂亮姑娘床上打滾,我現在只想過平靜的生活,在死前抓住那麼一點點小溫馨。」上杉越蜷縮起來,低垂著頭,雙手扶額,就像那些在公司里被老闆訓斥、回家被妻子抱怨無能、兒子在學校里被人欺負、女兒跟不良少年勾搭他卻毫無辦法的疲憊男人。
「我跟你是朋友,但我們不是一路人,所以年輕的時候我比你帥,現在你還是那麼風度翩翩我卻成了平庸的拉麵師傅,女孩子只會在想跟我要打折的時候才會給我拋幾個媚眼……我……」上杉越還在喋喋不休。
「夠了!我沒時間聽你囉唆!」昂熱斷喝。
上杉越無力地抬起頭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拎上旅行箱出去。
「我也沒有飛機票。」昂熱冷冷地說,「這個時候每班飛機上都擠滿了人,你想上去,就得把一個人擠下來,沒人有權這麼做,我要是這麼做我就是個渾蛋。」
「但我有一架飛機,一架灣流,停在成田機場!」昂熱抓著老友的肩膀把他拎了起來,「跟我走!我讓直升機送你去機場!」
「那是你的私人飛機麼……那你……那你自己怎麼辦?」上杉越驚呆了,他嘮嘮叨叨說那麼多話,只是因為這些話在他心裡憋了好久,他根本沒有把握說服昂熱,他也知道懦夫不會得到昂熱的認可,心裡早已不抱期待了。
「我是個只為復仇活著的男人,去死也無所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還喜歡女人、喜歡小溫馨,你的生活比我的有意思,就把死的機會留給狂徒吧,反正死是狂徒應得的結局。」昂熱扶著他穿過走廊,面無表情,換上了作戰服的愷撒和楚子航緊跟在後面。
屋頂並排停著六架直升機,此刻東京城裡能夠調用的直升機半數都集中在氣象局大樓的樓頂,這裡是指揮平台,需要最好的交通工具。
昂熱把上杉越推上一號機,把他的旅行箱也扔了上去:「十分鐘就夠你到達成田機場了,我會讓飛行員發動了飛機等你,如果還有機會見面的話我有些事要跟你說,但現在,抓緊時間逃命吧!Go!Go!Go!」
他根本不理會上杉越的道別,揮手命令一號機起飛,扭頭對愷撒和楚子航下令:「我們乘坐六號機。」六號機就是那架把知事送到氣象局大樓來的重型直升機,此刻他們手裡最強有力的交通工具。
昂熱轉過身,才發現裝備部的幹部們都上到樓頂來了,列好了隊準備跟他握手告別,卡爾副部長和馬突爾研究員這種任務在身的人也不例外。雖然作為校長他能夠在瓦特阿爾海姆得到一些尊重,但這一次裝備部表現出了對英雄前所未有的敬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