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當初就應該死了
簡定安掛斷電話之後,聽著病房裡儀器滴滴滴的聲音,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簡尤的那個長時間的沉默讓他印象深刻,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出來,她是什麼表情。
他抿了抿嘴,眉間的皺紋自從周文若去世之後便越來越深,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他驚覺自己居然這麼老了。
滿臉的大大小小的紋路,鬢角的微白,耷拉著的、開始鬆弛的眼皮,向下彎的嘴角。
無一不是蒼老的證明。
他嘆了口氣。
「說了就好,你還是娘的好兒子,你也不想娘臨死之前,沒有兒子送終吧?」
原本應該還在「昏迷」中的簡老太太開口說話,她一邊說,一邊摸了摸床邊因為她摔倒而馬不停蹄坐飛機過來的簡則的腦袋。
「奶奶說啥呢,你萬壽無疆。」
簡則眼裡含了淚光。
簡老太太看著簡則,覺得很滿意,這到底是她的乖孫。
她覺得很累,呼吸都跟拉風箱似的響,她這一跤,還真是摔得不輕,她現在虛弱得如同將滅未滅的殘燭,保不住哪一天一口氣沒撐過去,就去世了。
簡定安眉頭深深皺著,他看著簡則,有點不喜歡簡則這個依賴的態度。
明明而是而是好幾的男人了,卻像個小孩子似的依賴奶奶,是孝順,卻也有些愚孝的感覺。
想到這,他忽然一頓,隨即變成了自嘲。
「媽,你好好修養吧,你讓我說的,我都說了,你可以安心吃藥了。」
他緩慢地說。
簡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讓簡則伺候著她,把藥吃了,心裡直感嘆,還是男兒好啊,男兒有良心。
女孩長大了,翅膀硬了,不顧禮儀道德,絲毫不知道一個孝字怎麼寫!
果然是賠錢貨啊。
簡老太太更加堅定了心裡多年來的信念,她從來沒錯過。
……
這是簡尤很用心的婚禮,幾乎跟著何冬臨親力親為,她從前以為自己不會期待這種婚禮。
因為麻煩、折騰、無意義。
但是當何冬臨真的真心實意為她一手一腳地準備的時候,簡尤開始期待了,甚至親自投入。
這也意味著,她真的很重視這場婚禮,不然她不會親自投入進去。
而現在有一個人,突然跳出來想讓她一直珍視的婚禮因為家裡親戚死亡而無法如期舉行,這讓簡尤是真的恨得不行。
而憤怒的背後,還是深深的不解和自我懷疑和批判,還有自我的否認。
她無法想像,有什麼人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意她結婚,這得是什麼樣的恨?
她有這麼的……討人厭嗎?
討厭她討厭得恨不得自己去死,讓她無法有一場自己的婚禮?
因為那十九萬的禮金?
因為他們接觸不多所帶來的不滿?
無論是哪一點,都沒辦法說服簡尤。
仿佛簡老太太天生就討厭她似的,或許是氣場不合吧,簡尤只能這樣想。
「我不想你抱著不開心的心情,參與我們的婚禮,我希望你笑得開開心心。」
何冬臨抱著簡尤,在月色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
簡尤在他懷裡沉默了好一會,最終還是點頭了:「好吧,我去見一見她,但是我不保證見完肯定會開心,說不定見完了更不開心。」
但不知道為什麼,何冬臨很篤定似的:「不管開不開心,你都不會後悔的。」
簡尤對這話不置可否,跟著他買了機票,上了飛機,三個小時後的凌晨,他們到達了G城的醫院。
他們直奔簡老太太的病房而去。
一推門進去,便看見躺著假寐的簡老太太還有坐在她身側,在削蘋果的簡則。
似乎是聽見聲音,簡老太太唰地抬起眼睛來,目光少了以往的精明,多了點渾濁的意思。
原本她躺著還沒什麼表情,當視線掃到簡尤那一下,一種厭惡的情緒油然而生,幾乎要從眼底迸射出來,直插進簡尤的心臟。
若是年少的簡尤遇到這個簡老太太,估計被何冬臨小心翼翼一片片撿起來的碎片似的心,又被這個老太太給砸碎去。
但是現在,簡尤已經習慣且不介意了,她迎著簡老太太的目光,走了過去,表情冷淡得沒有任何起伏。
「你來幹什麼?」
簡老太太喘了一會氣,才有些沙啞地說出這幾個字。
簡尤抱著手臂,站姿十分囂張,她一抬下巴,乾巴巴地說:「來看你什麼時候死。」
何冬臨:「……」
簡老太太氣得胸疼,一直喘氣,簡則唰地一下猛地竄起身來,氣的五官都扭曲了,就要撲上去打簡尤。
何冬臨連忙把簡尤擋在身後,無奈地掃了她一眼,警告一下之後才掛起清朗的笑對著老太太:「簡奶奶,我們得知您受傷了,特意從B市回來看您的。」
說著,把路上買來的水果籃放下了。
簡則到底不敢在何冬臨面前囂張,只好憋了一口氣,死死地瞪著何冬臨身後的簡尤。
原本沉默著的簡尤忽然開口:「你們出去一下吧,我想跟這位簡老太太說幾句話。」
何冬臨自然明白,他轉身就走。
但是簡則不情願,瞪著簡尤的那個眼神,仿佛他一走開,簡尤就真的會上手去掐死簡老太太似的。
充滿了防備和警惕還有不信任。
簡尤冷漠地掃了他一眼,壓低了嗓音:「滾出去!」
何冬臨一把按住簡則的肩膀,低沉地開口:「跟我出來一下。」
簡則扭曲了一張臉,但最後還是跟著何冬臨走開了,只是出門之前,三番四次地回頭看向簡尤,又小心翼翼地看簡老太太。
頓時,病房裡就剩下兩個人了,簡老太太到底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了,什麼場面都見過。
此時看簡尤這樣,倒是一點兒也不慌,也不著急,只是定定的,像一隻在午後曬太陽的老貓,對所有事都無動於衷。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走了。」
簡尤很直接。
這個時候,簡老太太倒是更平靜了,滿是皺褶的、微微耷拉的嘴扯出一個沒有任何含義的笑:「問。」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有什麼原因?
我只想知道這個,我不恨你,無論是什麼理由,只要是真的,我都接受。」
簡尤很沉穩,一點也沒有急躁的模樣。
這讓簡老太太多看了簡尤好幾眼,似乎有些吃驚似的,半響,她收回視線,有些荒唐地說:「長大了。」
簡尤不說話,靜靜地站著。
「你越長大越像你的母親,那種……讓人厭惡的、倔強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不,她死了。」
簡老太太說起這些話,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似的,很輕鬆,很冷靜,像在說別人家的事情。
簡尤原本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無動於衷,但是眼看著簡老太太能把一個被她自己害死的人這麼毫不愧疚地掛在嘴邊。
著實是刷新了她的三觀,也讓她有種心驚和厭惡。
當這個人是簡尤的母親時,心裡燃燒起來的,還有憤怒。
「什麼時候殺人兇手也能這麼理直氣壯了?」
簡尤冷冰冰地反問。
簡老太太噌地一下撐著床坐起身來,表情有些荒誕,她似乎對簡尤的這個話題毫無興趣,只是對簡尤忽然招了招手:「你過來。」
簡尤巍然不動。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
簡尤嘴唇微微動了一下,試探著往前走,簡老太太很滿意地看著簡尤的動作,眼珠子緩慢地追蹤著簡尤的身影。
她走到哪,簡老太太的眼珠子便挪到哪。
「你母親跟我爭了二十幾年,還是輸了,你也贏不了。」
簡老太太自顧自地說著,聲氣微弱,有種病入膏肓的感覺。
簡尤步伐輕輕頓了一下,心裡騰地升起怒火,從心底直竄上腦門。
但是簡尤忍住了,她垂下來了眼皮子,來到了簡老太太的跟前,居高臨下地、面無表情地望著簡老太太。
簡老太太再次招了招手:「低下頭,我沒力氣說話了。」
她只好照著做,微微彎了彎腰,從這個角度,她能看見簡老太太的眼睛,一雙簡家後輩都遺傳自這雙眼睛的眼睛。
第一次,簡尤這麼討厭自己熠熠生輝的雙眼,她竟然從一個最討厭的人身上看見了和自己相似的地方,這種感覺,真的讓人產生一種不知措施的惱怒。
而此時,這雙眼睛渾渾濁濁的垂著,忽而一轉動,還能看見這雙眼睛昔日的風采。
忽然,簡老太太一笑,再次無力地抬了抬手,招簡尤過來:「再靠近一點,你聽不見的。」
簡尤警惕地看了簡老太太好久。
簡老太太一臉不以為然:「難道你以為我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能傷了你?」
並不是這樣想的,簡尤漠然地望著,心裡一番衡量,到底還是湊了過去。
在這個距離,簡尤能聞到簡老太太身上的味道。
一種仿佛腐爛的的朽木,混雜著樟腦丸的氣味似的味道,帶著一種莫名陰森的死亡的氣息。
陰冷又陰沉。
簡尤心裡定了定,隨即她便聽到了屬於簡老太太的聲音,一種似乎帶著強烈恨意,垂死反撲似的力量從簡老太太的胸腔里迸射出來:
「你當初就該死了!你怎麼能回來!你怎麼能回來!你應該腐爛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