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她不悲傷
婚禮是很熱鬧也很累人的事情。
簡尤這個時候才深切地體會到這種累。
從早上五點起床,開始梳妝打扮,然後姐妹團跟她一起起床,大家聚在房間裡畫著妝。
吵吵鬧鬧的。
而那件何冬臨千挑萬選的婚紗,可把簡尤折磨得夠嗆,她覺得勒肚子,剛剛開始穿還不覺得。
過了兩三個小時的時候,就覺得勒得不行,但穿出來真的特別好看,惹得王思音恨不得馬上也嫁人。
真的好看,在燈光下、陽光下,襯得簡尤仿佛整個人會發光似的,大方又充滿了簡潔的美,細細看過去,那一針一線都是恰到好處的細節。
然而也改變不了它勒肚子的事實。
當他們鬧完新房,一群伴郎簇擁著何冬臨進門的時候,簡尤就覺得笑都笑不出來了。
不過,到底還是被穿著西裝,打扮了一番的何冬臨給驚艷到了。
她還沒見過他穿得這么正經的樣子,寬肩窄腰,那西裝十分地合體,他皮囊向來惹人艷羨。
爾後他們第一站去的,就是教堂,這是簡尤強烈要求的,她很希望自己的婚禮在教堂舉行,因為那裡十分莊嚴。
而就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簡定安沒辦法陪她走紅地毯。
所以當王思音衝過來,對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簡尤先是驚愕,爾後是不敢相信,最後才是驚喜。
簡定安真的來了,穿著一整套的西裝,但手裡也拿著行李,儼然剛剛下飛機的模樣。
他對著簡尤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有些複雜。
但是簡尤不願意去解讀它,她很高興地提著婚紗的裙擺,迎了上去。
簡定安細細地打量簡尤一番,面容感慨,他小心翼翼地牽起簡尤的手,生怕弄髒了簡尤的白手套:
「真漂亮。」
簡尤第一次在簡定安的面前笑得這麼開心,這一刻的她,才是從小到大最像一個女兒的時候。
「來,我陪你走。」
簡定安捏緊了簡尤的手,重重的舉起,又輕輕地放下,把那隻潔白的手按在了他的臂彎之中。
這是他一生里,唯一一次的這種體驗。
音樂聲陡然響起,全場肅靜,唯有記者的閃光燈在響,似乎跟著禮樂的節奏,此起彼伏。
這個教堂很大,大得有幾分空曠的意思,設計壯麗,正前方的遠處掛著耶穌的十字雕像,再往上便是聖母瑪利亞的畫像。
在此時,都仿佛在發光似的,靜靜地注視著這場婚禮。
這裡足足容納了一千多人,規模浩大,單單是安排每個人的座位,都讓負責人嘔心瀝血。
畢竟國內還是很講究尊卑位置的。
在充滿了莊嚴的禮樂聲中,簡尤一步步往前走,心裡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開始感激,如果不是何冬臨,她根本不會有這樣的經歷,那麼人生必然是缺憾的、不完美的。
儘管婚紗勒肚子。
何冬臨站在不遠處,淡然回頭,他是逆著光站著的,嘴角一抹淡笑,一身的清氣。
簡定安帶著簡尤走過去,在欣慰之中,把簡尤交付給何冬臨,又用力地在他們交握的手上用力地握了握。
其中蘊含了太多的意思。
何冬臨輕微地點點頭,握緊了簡尤的手。
兩個人站在牧師前宣誓,流程很簡單,就在兩人交換戒指的時候,簡尤伸出手讓何冬臨握住,然後瞥了一眼下面的人。
人太多了,黑壓壓的,一雙雙眼睛盯著他們看,還有各種閃光燈在時時刻刻地閃著。
簡尤忽然想起下一個流程,交換戒指之後兩人還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親吻。
忽然簡尤升起一個想法,輕輕地用只有他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覺得我們像不像在耍猴?
下面的都是觀猴的觀眾?」
何冬臨拿著戒指準備套進她手指的指尖冷不丁地頓了一下,良好的素養讓他維持著臉上的笑。
爾後他極快地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說:「像。」
簡尤頓時笑了,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指尖也跟著抖,讓何冬臨的戒指抖對不準了,戴了兩下沒戴進去。
何冬臨滿目無奈地看著簡尤,但見她笑得開心,竟也忍不住笑了。
牧師嚴肅著一張臉,看他們兩個磨嘰了半天都戴不上戒指,便輕輕咳嗽了兩聲:「請新人交換戒指。」
簡尤這才在何冬臨那直勾勾的目光中老實了,安安份份地戴上了戒指,也給何冬臨戴上。
兩人隨隨便便地親了一口,才在眾人轟鳴的掌聲中離場。
接下來的便是國內的婚禮傳統——酒席。
但是中間有個時間差,於是簡尤和何冬臨便要帶著攝像師和伴郎伴娘團去拍照,然後客人都去打麻將的打麻將,回家的回家。
晚上的酒席晚上才開始。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上車,各自散了。
簡定安帶著行李,跟簡尤他們一起去看看他們拍照,原本他不需要去的。
但是簡定安說他想看著簡尤走完整個婚禮全程,所以也跟著去了。
拍照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特別是一拍拍一天的時候,作為被拍的人,表情不到位就要重來。
簡尤只感覺自己臉都笑僵了,揉都揉不開的那種酸。
一群人拍得轟轟烈烈的,簡尤忽然瞥見簡定安在一邊打電話,表情有些嚴肅。
簡尤趁機想歇一歇,於是讓大家先停一會,自己提著裙子走過去簡定安那裡了。
還沒靠近,便聽見簡定安對手機說:「嗯,你處理好,別哭了,你是不是個男子漢!」
「你聽我說……」
他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對著手機吼了一句:「別哭了!」
然後又意識到他不應該這樣,於是緩和了語氣:「讓你奶奶走得安靜一點,我不在G城,事情交給你吧。」
「我會陪著你姐,這件事,你不能跟她說。」
「……」
簡定安掛掉電話,他抬起頭不知道是在望著樹,還是在望著天空,表情複雜又克制。
不像是有很明顯的悲傷,也沒有多麼的沉重,反而讓簡尤覺得,隱隱地有些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似乎又覺得露出這樣的神情很不應該,於是一切情緒又都內斂了進去,再也尋不到蹤影。
「我都聽到了。」
簡尤忽然開口。
簡定安訝然地扭頭,看見了簡尤俏生生地站在離他不遠的位置,他眉頭一下子就擰緊了。
「爸,節哀順變。」
簡尤很小心地說。
意識到沒有被簡尤察覺到暗地裡的心思的簡定安頓時如釋重負,他沉沉地一點頭,拍了拍簡尤的肩膀:
「爸陪不了你吃完今晚的酒席了,今晚開席之前,我就回G城處理我媽的事情,你的婚,該結還是得結,不要在意任何人的話。」
簡尤聽話地點點頭,然後也學著安慰人的樣子,拍了拍簡定安的肩膀。
簡定安離開之後,簡尤的腦海里都是簡定安露出的表情的畫面,似乎一不小心窺見了自己父親內心深處的一角。
這種感覺,也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原來自己的父親,也有著許多作為兒女所不知道的事情,起碼,她從不知道對待母親因簡老太太而死這件事。
簡定安到底是什麼態度,因為他從來沒流露過任何情緒,沒有責備他的母親,也沒有悔恨,有且只有漫無邊際的傷感。
而如今,在簡尤看來,自己的父親似乎也並非毫無感覺。
只不過有什麼,壓抑了他的這些情緒,讓他無法釋放,也沒辦法流露出來,仿佛靈魂被粗碩的鎖鏈給緊緊捆住了。
無法掙脫,也沒辦法掙扎。
而如今,隨著簡老太太的離世,捆綁住簡定安的鎖鏈,徹底斷裂了。
但所有情緒,他也已經習慣了隱藏。
即便有那麼一瞬間的釋放,也很快恢復平靜。
何冬臨是在酒席快結束的時候才從簡尤嘴裡得知這件事的,知道之後,他並沒有很吃驚。
只是很遺憾:「可惜了,你我的婚禮背上了這樣沉重的事情。」
「你不悲傷嗎?」
簡尤好奇地問。
何冬臨摸了摸她的腦袋:「在那晚上看見簡老太太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
「死亡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死的是你有感情的人,才是可怕的事情,我跟簡老太太認識,但並不熟悉。」
「但我為簡老太太的離去給她的……家人所帶來的悲傷感到難過。」
何冬臨說得很直接,這是他第一次對簡尤袒露他對生死的看法,直接、理性,又不完全的理性。
他說完,看向簡尤:「所以,你不需要為你對此不感到傷心而覺得內疚,因為她跟你,毫無感情。」
簡尤又驚又愕然,震驚於他居然完全猜到了她的心思。
其實簡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一些正在G城過來參加兩人婚禮的朋友或親戚或一些老師同學,也都在一傳十十傳百之下大概知道了。
而他們對於簡尤居然還在舉行婚禮這件事,感到詫異和不解,甚至給簡尤投去異樣的眼光。
甚至覺得簡尤無情、冷血。
簡尤這晚上,一直都是頂著壓力,硬著頭皮在進行下去的,甚至在那些人的懷疑的眼神中,也開始自我懷疑。
她是不是真的冷血?
畢竟死的那個,的的確確是她的親奶奶,她父親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