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簡則篇
G城的縣城裡，已經發展起來的一個村子的首戶。
久沒人到的三層大屋子終於迎來了人，一些好奇的鄰居都探頭探腦地看。
高大的越野車停在門口，一個女人率先下車，上下打量這個屋子一眼才回頭說：「老公，你奶奶家挺氣派啊。」
被稱作老公的男人下車，從車裡抱了一堆摺疊的紙箱和大的塑膠袋子，然後才說：「別說那麼多了，趕緊收拾完。」
十幾年過去了，簡則也三十好幾，身材微微有些發福，但基因還在便到底存了幾分氣質在身上。
五官也是看著清爽的，他掏出鑰匙打開院子的門又直奔屋子而去，這裡十幾年沒有來人，早就落滿了塵。
屋子的大門一開，把塵都揚起，嗆得讓人止不住地咳嗽。
兩個人也不含糊，三兩下開始收拾屋子，屋子雖然大，但在之前就只是簡老太太一個人住的，並沒有多少東西。
有時候簡則收拾著奶奶的遺物，都會愣半響，然後又神色凝重地把東西一一收拾好。
簡則的妻子看了也不覺得奇怪，談戀愛結婚那時候，聽得最多的就是簡則談起他的奶奶。
知道祖孫兩人的感情深厚，所以現在心情複雜也是正常的。
收拾了大半天，只收拾了一樓的，兩個人也累了，便坐下來休息。
簡則的妻子閒的沒事看看手機新聞，偶爾瞥過一兩張新聞照片，便抬起頭對簡則說：
「你經常提起的你親姐簡尤又上新聞了。」
簡則聞言面無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當作回應，像是一點也不好奇。
妻子看了半響，忍不住笑了：「你們真是，都這麼多年了，還真的打算老死不相往來？
我看你們不僅長得像，性子也像，倔得像頭驢。」
這個時候簡則才不滿地抬頭：「能不能別說她了。」
妻子搖頭無奈：「平時提起她乾的壞事你倒是說得眉飛色舞的，現在我提一下，你又不耐煩了。」
簡則懶得跟自己妻子吵架，也不歇了，起身抬腳上了二樓，繼續收拾。
留下妻子王林自己坐著，她托著下巴打量這個祖宅，心裡想著能賣多少錢，也忘了簡尤的事情了。
簡則奶奶是住在二樓的，於是他便自己上去收拾房間裡的東西了。
一進了門，感觸更深了，十幾年了也沒來過，就是怕看見了這些場景，觸目驚心讓人難受。
簡則緩了一緩，才慢慢走進去，簡老太太是在G城去世的，離開祖屋的時候或許沒想過不會再回來。
於是所有的東西，也還是按照那時候離開的樣子。
落滿了塵，散發著一種腐朽的味道。
床單被套統統都發黃了，但擺放卻還停留著當初鮮活的樣子。
他掃了一圈，先從柜子開始收拾。
老太太以前是當中學老師的，所以桌面倒是挺整齊，該有的東西都在。
他把一些照片收拾好，放進箱子裡，便開始翻開抽屜，一打開，裡面都是本子。
簡則一怔，才回想起來奶奶有寫日記的習慣，這些一本本發黃髮舊，紙張軟糯得幾乎要碰不得的本子，就是簡老太太一輩子的積累。
他一本本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然後準備都放到箱子裡去，誰知道毛手毛腳地碰掉了一本。
咚地一下砸在地上——
王林在樓下正收拾著，忽然被響聲驚了一下，探頭看出去，有個老年女人不好意思地撿起院子裡被絆倒的掃帚，衝著她好奇又不好意思地笑：
「是簡家的女娃嗎？」
王林一時之間還沒想好怎麼回答，那個老婦人就自顧自地開口說了：
「只聽說過你，倒是從小到大沒見過你，原來長這樣，我算起來，也是你姑婆。」
王林一時覺得好笑，這簡家的人連自己人都不認識的，於是連忙開口解釋：「我不……」
老人家拉住王林的手上下打量了，才感慨地說：「你奶奶也是真狠心，你這麼好看的女娃，唉，不過人死如燈滅，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王林張開的嘴一會，又閉上了，她眼睛轉了一圈，拉著老人家往裡引：「姑婆進來坐坐，我以前年紀小，也就沒回來看看。」
誰知道老人家反而露出一臉詫異，「要是你奶還活著，你就算年紀大了，你也沒機會回來。」
這話對於什麼都不知道的王林來說，實在蹊蹺，王林隱晦地瞥了樓上一眼，見樓上沒點動靜，才繼續問：
「怎麼說？」
「唉？
你這女娃活這麼大，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嗎？
真是心大的。」
姑婆有些驚奇，像是在看什麼稀奇的人似的。
但老人顯然平時沒什麼人陪她聊天，見王林態度好，不嫌棄她，也有了傾訴的欲望。
頓時就搖頭嘆息：「以前問也勸過你奶，讓她不要只注重男娃，我們都是女的，又都是從以前那個苦時候走過來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但是你奶也不聽，她啊，觀念根深蒂固了，你也別怨你奶，我們那個時代，女人連上桌吃飯的權利都沒有，她也是習慣了。」
王林這才瞭然，心裡想：原來是重男輕女。
這件事，簡則根本沒跟她提過，每次一提起那個有血緣的姐姐，就統統都是數落對方的不好，總說是那個姐姐氣死了奶奶。
想到這，王林搖搖頭：「姑婆，你誤會了，我不是簡家的女兒，我是簡則的妻子，我叫王林。」
老人家吃了一驚，連問：「簡則回來了？」
「在樓上呢。」
老人家啞然了半天，最後才苦笑一聲：「算了，看來我這個大嫂，是到最後都不肯放過簡尤那個女孩，真是造孽，何苦！」
王林聽著覺得有些奇怪，忙問：「姑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算了，」老人家一揮手，「知道這事的死的死，老的老，到最後就剩我一個了，就讓我帶進棺材裡吧，你也不是那個女娃，知道這些也跟你沒關係。」
說著，老人家搖頭指了指樓上，說：「被大嫂寵壞了！寵壞了！」
王林看著老人家一臉不喜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又想起自己老公平日裡在家動不動就暴躁發脾氣，又凝固了笑容笑不出來了。
「行了，你們好好過你們的日子，」老人家又打量王林一圈，垂了垂眼還是決定多說一句，「你以後要是遇到那個叫簡尤的，多讓著，是你們欠她的。」
王林還是不解，但老人家揮揮手，佝僂著背，一邊念叨著「是你們欠她的」，一邊一步步慢吞吞地往外走。
這個姑婆來的突然，又走得突然，王林想了想，覺得應該跟簡則說一聲，兩人再去姑婆家正式拜訪一下才合理。
於是扭頭就上樓去，只是一邊往上走，一邊又想著，還是不提姑婆提到的簡尤的事情了。
免得他聽見了，又不耐煩發脾氣。
他最不樂意聽的，就是有人說簡尤的好話。
以前王林剛跟他認識談戀愛那會，他說了很多簡尤的壞事，於是她提出應該多方面看待這些事情。
表達對他這個姐姐的理解，就因為這么小的一件事，也是王林隨口說的。
原本也沒有要向著簡尤這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姐姐的意思，只是想著分析分析這件事。
誰知道就這麼一句，他們吵得差點要分手。
王林氣簡則專制不讓人說別的觀點，簡則氣王林不跟他站在一邊，幫著「外人」。
兩個人都說分手了，但是最後還是簡則先道歉了，於是兩人講和。
只是以後王林識趣了，再提到簡尤的話題，統統不發表自己的觀點，只聽他說的，只聽他的形容。
儘管她心裡總覺得簡則說的話太有失偏頗，不是很相信，又因為經常在新聞上看見簡尤這個人。
於是對簡尤的印象是無論簡則這麼說，都還覺得不錯的。
但是也不說了，只存在心裡想著。
現在姑婆來了之後一番話，徹底讓王林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自己老公就是幼稚不講道理。
她無奈地搖頭爬上二樓，沒聽見一點生息，她奇怪地找了幾個房間，最後才在一個房間裡見到簡則的身影：「老公？」
簡則背對著她，手裡捧著一個本子，垂著頭，背影微微地在抖。
止不住似的，風吹了樹葉似的抖，有些惶恐和不可置信。
「怎麼了？」
王林奇怪地皺眉上千，拉住簡則的胳膊，餘光便看見了那個本子。
上面的娟秀字跡填滿了每一頁，一眼看過去，就明白是日記了。
掃了一眼上面的日期，竟然還是將近四十年前的日記，頓時瞭然這本子的主人是誰。
她笑著拽過自己老公的胳膊，笑：「你怎麼還偷看你——」
聲音戛然而止，笑也凝固在臉上：「你怎麼了？」
簡則一張臉十分複雜，先是淚流滿面，而後驚慌、茫然、不解混雜，再又震驚和無法相信。
仿佛陡然之下聽見了一個什麼噩耗，整個人的神經都麻木了，做不出表情來的僵硬。
被王林這麼一拉一問，簡則才回過神來似的，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哭了，只是恍惚得丟了魂似的。
手抖著指著日記本上那一頁的第一句：「從這天開始，罪孽就開始了，直到我死，這個罪孽也不會結束。」
下一行的第一句：「我看著她被拐走，遲疑之後，就是興奮。」
「我沒有救她。」
王林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