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和葉知寒聊了不到半個小時，
明明感覺還沒有怎麼聊，
房間外面就已經傳來了敲門聲。
負責葉老起居養護的中年男子，輕輕推開屋門，道：「葉老該休息了。」
因為年齡很大，再加上身子骨比較弱，所以葉老的所有安排，幾乎都規定的有條不紊。
葉知寒也有些意猶未盡，對丁一說道：「你們先到外面等著，我和顧然再說兩句。」
「好。」
丁一離開了房間後，
葉老輕輕擺了擺手，示意顧然坐到旁邊。
顧然趕忙從對面坐了過來，然後細心地抓住葉老的手，扶著他那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是有使命的，」葉老和藹的看向顧然：「我早些年在留丑的時候，也有幸在費米實驗室工作過一段時間，和玻爾、普朗克、愛因斯坦等人也都探討過關於物理學未來發展的問題，當時其實就已經意識到了理論物理發展的問題所在。」
「量子物理、相對論從誕生之初，就存在著一個本質上的問題，」
「即人類仍然無法擺脫從自身的視角去觀察這個宇宙的困境。」
「日心說革新了地心說，宇宙學的蓬勃發展，又讓人類意識到了太陽系只是銀河系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邊緣星系，而銀河系在宇宙中，也如一粒塵埃。」
「隨著對於宇宙的認知不斷加深，宇宙仿佛一直在告訴著人類，對於宇宙而言，人類只是大海中的一滴水，」
「或許這滴水晶瑩剔透，或許這滴水更清澈一些，這滴水可能自我感覺自己相比較於這個浩瀚的大海而言非常特殊，」
「但對於大海來說，不可能會注意到一滴水的想法。」
顧然認真的聆聽著葉老的教誨，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這和他想的一樣。
這也是他認為現代物理學所局限的地方。
如果以這一滴水為起點去探索這個海洋，
那麼終其一生，也未必能探索一瓢。
葉老接著說道：「宇宙是美妙的，如同一件精密到無以復加的藝術品，」
「它最美妙的地方，就在於在任何尺度下，都具備著一致性。」
「一滴水註定不可能看到整個海洋，這是我們可以意識到卻也註定無法改變的事情，」
「如果看不到整個海洋，那就仔仔細細的去觀察一滴水，不斷向微觀層面去探索，或許是一個好方法。」
「站在宇宙的尺度下，地球是大海中的一滴水，」
「但如果站在地球的尺度下，地球成了海洋，微觀粒子便成了那滴水。」
顧然明白，
葉老這是在給他提建議，
一個方法論——
【從微觀研究，以小見大。】
顧然點點頭，在葉老的耳邊說道：「是的，葉老，您說的方法，在後面的研究中也會用到的。」
葉老點點頭，
然後微微低下頭又沉默了起來，
像是在思考接下來該交代什麼。
顧然耐心的在一旁等著，
儘管很多叮囑他都注意到了，但還是非常期待於聆聽老爺子的教誨。
「對了，」
過了三兩分鐘後，葉老又道：「你在視頻里提到的那個問題也要注意，」
「地球在宇宙中的特殊性，不排除是因為鍅衰層的存在。」
「所以在微觀研究過程中，要做好對比，地球內的和地球外的，要綜合分析，看能否發現問題。」
顧然應道：「好的，我記下了。」
「還有一些什麼……我暫時也記不起來了，」葉老扶著腦袋，哭笑不得：「人老了之後，腦子就像是一個雜貨鋪，東西堆得亂七八糟，好難找呦。」
顧然笑道：「沒關係的，後面時間還長著呢，如果您想起來些什麼，就隨時告訴我，我多去拜訪您就好了。」
葉老沒有說什麼，只是突然抓緊了他的手，然後看向他。
那目光如同寒冬臘月的陽光，有種直抵人心的溫暖。
滿是皺紋的嘴角微微蠕動：「是你麼？」
顧然心跳突然快了幾分：「什……什麼？」
葉老那鬆散的眼眶中儼然有幾分溫潤：「未來。」
「未來？」顧然有些迷茫。
但葉老不再有回應了，只是一直注視著他。
沒多久，
外面那名中年男子推著輪椅走了進來，將葉老抱到了輪椅上。
即將離開房間前，葉老抬抬手，示意他停下來。
然後葉知寒轉過頭，看向坐在椅子上依舊暗自琢磨的顧然，道：「我希望是你，我也更希望哪怕不是你，你也能堅定的走完你選擇的這條路，」
顧然站起來，鄭重的說道：「一定會的。」
……
葉老離開之後，丁一這才走進了房間。
「看來葉老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他詫異道：「還從來沒有見過葉老這麼重視一個人。」
縱然顧然對葉老有著崇高的敬佩，
但他還是低估了葉老在科技和工業領域的重要地位，
也沒有領悟到丁一話語中的深刻含義。
舉一個比較粗鄙的例子，
如果葉老現在突然召開科工部、中科院、工程院大會，
然後要求科工部和兩院的老大都退位讓賢給顧然，
那麼他們將猶豫都不帶猶豫的立馬卸職，
而其他的科研工作者也不會有絲毫的反對。
這就是葉老在華夏物理學界那不可撼動的威望。
顧然只是將丁一的話當做了一種鼓勵，點頭道：「一定不辜負葉老的重視。」
「後面的工作展開看來會非常順利了，」丁一道：「只要葉老通過的事情，基本上就不會再有什麼阻礙了。」
新的物理體系的構建對當下的華夏物理界毫無疑問是比較激進的，
在這件事情上，即便是身為科工部部長的丁一，也很難說憑藉一己之力扛下來所有壓力。
但葉老出馬，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這次的談話，基本上給新物理體系的研究定了調，往後就不再是試一試這麼簡單了。」
顧然仍舊思索著葉老離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
簡短的交談，讓他肩上多出了許多使命感，
而這些使命感，也讓他覺得葉老身上似乎蘊藏著許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