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是個聰明人,沒有問絲毫關於天命之女的事,交談的也都是客氣話,等著蕭淵主動提及婚事。
畢竟沈家是女方,即便是皇上賜婚,該有的矜持也不能丟,否則丟的就是自家女兒的身價。
蕭淵眸子幾次往外間打量,椅子上就像是有釘子一般,沈長赫將一切看在眼裡,默默垂頭喝茶。
簡單的幾句寒暄之後,蕭淵就立即提及了今日來的目的,「我今日來是商量明日下聘一事,禮已經讓管家抬入府中了。」
沈文聞言,面容幾不可見的柔和了些許,「四皇子有心了,皇上賜婚,您如此費心。」
「應該的。」蕭淵接過丫鬟奉上來的茶小酌了幾口。
所謂商量下聘事宜,其實就是備上厚禮來告訴女方,明日就要來下聘了,徵求女方的同意。
沈文不假思索地應允讓蕭淵不動聲色的面容上有了顯而易見的愉悅。
三人又坐著攀談了好一會兒,可蕭淵卻並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沈文也琢磨出了些許味道來。
「今日四皇子親自登門,算是給足了我沈家臉面,老臣感激不盡,只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大婚前幾日,新人不宜見面,不吉利,小女正在閨閣中繡蓋頭,就不送四皇子了。」
「……」他怎麼沒聽說過還有這規矩!
蕭淵木著臉,微微轉頭看向了身後的慶安,慶安唇線抿直,輕點了點頭,就立即垂下了。
肩膀聳動了兩下,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得到證實,蕭淵臉色更不好了,所以大婚前,他是見不到她了?
那怎麼成?
他垂頭看了眼身上的錦袍,心裡更堵了。
不過當著沈文的面,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微微頷首,「沈大人說的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自然有其道理。」
沈文臉上的笑真誠了幾分,見蕭淵站起身,他也立即站了起來,親自將人送出府。
離開沈府,慶安肉眼可見著自家主子含笑的臉剎那間陰沉了下去,他不敢說話,又忍不住想笑,只能垂下頭沉默。
蕭淵回頭望了眼沈府的大門,眉頭微微皺起,「慶安,別家的女婿上門,岳家也如此敷衍嗎?」
「……」
別家他不知道,但主子的岳家好像是有點,這好歹也說句客氣話,留個飯再讓人走啊。
但觀主子臉色,他還是十分息事寧人的說,「應該都是如此,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下聘之日。」
聞音,蕭淵眉頭更皺緊幾分,「所以,明日的下聘之禮,我也不能見她?」
慶安也被問住了,「不能吧,屬下聽人說下聘當日未婚夫要親手送給未婚妻一支簪子,以表愛重,不見面,簪子怎麼送?」
「簪子?」蕭淵偏頭看向慶安,冷峻的面容再次變得木然。
他怎麼從來不曾聽說過?
慶安抿唇,「確實有這麼個規矩。」
這些事情,都是該有男方的母親提前就準備好的,只是淑妃娘娘不在了,沒有人替主子操心罷了。
「走,回府。」他掀開車簾快速上了馬車,催促著慶安。
沈府,海棠園。
「他走了?」沈安安正翻看著沈夫人送來的頭飾嫁衣,漫不經心的問。
墨香點了點頭,「姑娘,您昨日不還說有話想問四皇子嗎,今日他好不容易來了,你又為何不見他了?」
她纖細的指尖落在了一個鳳尾簪上,拿起在頭上比劃了幾下,只回了墨香一句,「你不懂。」
「好吧。」墨香注意力立即被那些大紅的物什給吸引了去,拿起一個又一個在沈安安身上試。
「姑娘,這現成的嫁衣總是不合身,要不是日子趕的急,還是量身裁做的更好些。」
墨香看著不是寬大,就是上身窄了的婚服,有些惆悵。
沈安安不以為意,「左不過就穿一日,湊合湊合就過了。」
「大婚可是一輩子只有一次,怎麼能湊合。」墨香噘著嘴。
沈安安不以為然,讓她將東西收起來,交代沈夫人送來的嫁妝單子,她也只是象徵性的掃了幾眼,就派人去回稟了沈夫人。
一輩子一次的大婚,聽起來固然美好,可她今生,卻不再是只為女兒家的春心而歡喜雀躍的傻子了。
夜裡一如既往的冷,沈府各處都掛起了大紅燈籠,白綢被摘下,換上了刺眼的紅,紅色,本該是讓人生暖的顏色,可沈安安站在院中,卻只覺得更冷。
墨香拿了把油紙傘,意圖給她遮去些許冷風。
「給我吧。」沈安安從她手中接過,邁步朝外面走去。
「姑娘,您要去哪?」
「祠堂。」
過幾日她就要嫁人了,總是要告訴祖母一聲,讓她老人家放心才行。
蕭淵是祖母在時最看好的人,縱使走前,還在殷殷叮囑,希望蕭淵能護住她。
可是,人心瞬息萬變,怎知今時不是一場夢,終究能護住自己的,也有自己而已。
可有一點,祖母說的不錯,處於劣勢時當學會隱忍,而後才能厚積薄發,四皇子府高瓦深牆,至少能暫時給她安穩。
四皇子府,書房的燭火亮了一夜。
天才蒙蒙亮,府邸就熱鬧了起來,燈火通明,下人們來來往往往前院搬著東西,鞭炮聲炸的附近幾條街都睡不著覺。
辰時,鑼鼓聲就不絕於耳,聽到動靜的百姓都湊去了四皇子府門口觀看。
皇上原本調來的人也在冊封沈安安為正妃後都撤了回去,如今主事的是凌辰逸和李懷言。
兩個貴公子辦事,又應了蕭淵的囑咐,可謂是要多張揚就有多張揚。
「蕭淵人呢?」隊伍聘禮都準備妥當,長公主也已經到了,卻遲遲不到蕭淵的身影,凌辰逸忍不住問道。
慶安摸了摸鼻子,「許是還在挑衣裳,就快了。」
昨日那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沈姑娘沒瞧見,今天這么正兒八經的場合,主子當然要更用心捯飭捯飭。
「……」凌辰逸撇撇嘴,無語的很。
長公主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麼,老光棍一個。」
「……」他確實沒和女子好過,但才二十多歲,也稱不上老光棍吧,但瞧著自家母親嫌棄的眼神,他聰明的選擇了閉嘴。
長公主今日穿的也很是喜慶,是許多年都不曾嘗試過的鮮亮顏色,臉上的笑容比之自己兒子娶妻還要更深一些。
一刻鐘後,蕭淵終於姍姍來遲。
凌辰逸和李懷言盯著從府門口走出來的人,許是今日陽光格外熾烈,又許是某人臉上的笑太過扎眼,二人只覺得眼珠子澀的很。
「好,好好,」長公主將他拉到身前,淚水就落了下來,「總算是盼到了這一日,你母妃瞧見一定十分歡喜。」
蕭淵眸子幾不可見的暗淡了一瞬,旋即又揚起唇角,「今日有勞姑母了。」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長公主目光在隊伍中掃了一圈,並沒有瞧見宮中的人,眉頭便皺了皺。
「無礙,咱們自己也能把婚事辦的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
四皇子府的下聘隊伍一出發,就立即有人快馬加鞭稟報了沈府知曉。
若是以前的沈家,今日一定高朋滿座,熱鬧非凡,今時雖也有不少官員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來參加,氣氛卻是冷清的很。
他們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進門時的一句恭賀,沒有任何人和主人家交談,似生怕被染上了晦氣。
世態炎涼,沈文早就看透了,只吩咐丫鬟們照顧好賓客,也不和他們搭話。
至少氣氛算的上融洽,而沈安安的海棠園,就沒有如此和諧了。
她看著屋中坐著的不速之客,清凌的杏眸微微泛著冷意。
「我和三妹妹從小一起長大,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了,當時她被譽為天命之女時我就覺得奇怪,直到昨日偶然聽見了祖母和我母親的對話,才知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算計。」
端瑩瑩笑著,眸中卻冷的很,「不得不說,四皇子和沈姑娘當真是好算計。」
她知曉端夢夢不可能成功嫁進四皇子府,卻不想竟輸的如此讓人始料不及。
「我聽不懂端二姑娘在說什麼,若是你今日是來做客的,那我歡迎,若不是,還請離開。」
沈安安冷聲趕人。
端瑩瑩又是淡淡一笑,並不以為意,「我只是有感而發,沈姑娘放心,我對她的不喜不比你少半分,我是不會亂說出去的。」
沈安安聞言冷笑了一聲,「我倒是不怕端二姑娘說出去,畢竟你家三妹妹是御封的女官,質疑皇帝,應是都不用我開口說什麼。」
「不過……」她微微偏頭,凝視著端瑩瑩,「你不加偽裝的樣子,倒是比以前更討喜些。」
「沈姑娘妙贊了,我有今日,少不得沈姑娘推波助瀾的功勞。」她笑意不達眼底,沖身側丫鬟遞去一個眼色。
丫鬟立即從袖中掏出了一個錦盒,遞給了墨香。
「這是我給沈姑娘準備的賀禮,等沈姑娘大婚之日,再來給沈姑娘添妝,今日就不叨擾了,我那傻妹妹想必還不知此事,我也正好去安慰安慰她。」
端夢夢到現在還做著蕭淵奪的大權,娶她為後的美夢呢,如此好的機會,她作為姐姐,怎麼能不幫她認清現實呢。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沈安安對端瑩瑩落井下石的行為極為不屑。
但左右是她端家姐妹的事兒,與她無關。
「端二姑娘慢走不送,大婚那日人多熱鬧,恐招待不周,二姑娘不必來了。」
端瑩瑩笑容只是滯了一瞬,又旋即揚了起來,殷紅的唇勾著譏諷的弧度。
「沈姑娘當真是絕情,你可知曉因為你們的算計,害的我在吏部尚書府都經受了什麼?」
他家的公子雖風流,可至少家世不錯,長相俊俏,算的上她不錯的選擇,如今卻都被沈安安間接給毀了。
聽了這話,沈安安只覺得可笑。
「二皇子妃是和端夢夢結的仇,為難你也是因為端夢夢,干我何事,端二姑娘若是腦子不清醒下回就別回門,免得讓人笑話!」
端瑩瑩眸中染上冷戾的紅,「沈姑娘推的倒是乾淨,若非你們算計,端家又怎會宣揚端夢夢天命之女的傳言惹人笑話,惹怒了二皇子妃,倒害的我遭受了無妄之災。」
「那也是你端家的笑話,你要怪,也該去怪你端家,撒野不到我沈家頭上。」
「墨香,送客。」
她對端瑩瑩不耐到了極點,這個女人的腦迴路簡直讓她無話可說。
「呵呵。」端瑩瑩勾唇笑了笑,「不必沈姑娘費心,我自己能找著出的路,只是,有句話,我不吐不快。」
「當初,你百般阻撓我和沈公子,看好林家姑娘,如今沈家落難,那林姑娘還不是躲的千丈遠,可見你的眼光,著實是不怎麼樣。」
她如今雖不想著再嫁給沈長赫,可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甘,且對那人有幾分情意的。
甚至和林家的退婚,讓她心裡很是舒暢。
那夜中秋佳節,那人身姿修長,面如冠玉,宛若天神般將她從冰冷的湖水中撈出來,那一幕,如同烙印一般足夠她此生難以忘卻。
「眼光不好總比過人品不好。」沈安安冷冷側眸看著她,「端二姑娘有空指摘別人的同時,先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一身爛泥!」
端瑩瑩面色微僵,很快又恢復如常,「有件事你恐怕不知吧,如今外面都傳遍了林姑娘和沈公子的風流韻事。」
「二人曾結下白頭之盟,卻因沈家落魄而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不少人都為他們惋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