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說,「四皇子身邊的暗衛慶豐也在,屬下擔心暴露,沒敢距離太近。」
皇帝淡淡冷笑了一聲,「這個女子,可真是不安分,朕就知道她嫁給淵兒存著別的心思。」
他早就猜到沈家不會安分接受沈老夫人的死而不作為,終究還是讓他發現了端倪,不枉費派人盯了那麼久。
「不用理會,既是她想知道,那就讓她知道好了。」皇帝眸中升起無盡暗色,仿佛匿著一層深不見底的古潭。
她想去,那他就讓她去,只希望得知真相那一刻,她能挺得住,不後悔!
冷意緩緩散去,皇帝眼中又慢慢浮上哀傷,喃喃自語,「朕也是迫不得已,淑兒,你別怪朕!」
——
沈貴妃在距離京城不遠的尼姑庵里,裡頭日子清苦,但有沈家打點,日子還算過得去。
皇帝如今盛寵良嬪,怕是早就忘了還曾有一個沈貴妃的存在。
今年的天格外的冷些,尤其是山上,沒有房屋的遮擋,冷風肆無忌憚的肆虐,讓人連半根手指頭都不願意伸出來。
尼姑庵的管事引著沈安安找到沈貴妃的時候,她正在冰冷的水中洗衣服,那雙原本養的白皙嬌嫩的手上此時都是凍瘡,又紅又腫,甚至有膿水流了出來。
「姑母。」她掃了她一眼,平靜開口。
沈貴妃身子明顯僵住,好半晌才緩緩回頭。
那張臉,布滿了滄桑和歲月磋磨的痕跡,雖然只是短短一兩個月,就完全變了副模樣。
沈安安沒有一絲心軟,因為她有今日,都是罪有應得。
沈貴妃從身上粗布麻衣的口袋裡抽了一條同樣質地粗劣的手巾,將手上的水漬擦乾。
人雖截然不同,可形態,氣質,養尊處優形成的習慣,卻並沒有變。
一旁的管事連忙解釋,「沈大人曾特別吩咐,讓好生照看沈施主,是以庵中任何活計,都不曾吩咐她做,那衣服也是她自己的,只是沈施主愛乾淨,所以才會凍傷了手。」
沈安安連眼神都不曾掃過那盆衣物。
沈貴妃想怎麼做都是她的事,祖母的死,有太多太多人應該賠罪,她尤其應該!!
沈貴妃沒有發出丁點聲音,直到把手上的污漬都擦乾淨,才慢慢抬起頭,儀態仍舊不失半分。
她朝沈安安伸出手,便兀自朝前走去,圍著庵堂廊下轉了半圈,才進了後院一長排屋子中的其中一間。
裡面尚算乾淨,只是有些潮濕陰暗,許是條件有限,僅有一盞的火燭也只剩一點點,沈貴妃沒捨得點燃,而是把窗戶都推開,這才亮堂一些。
她不說話,也不回身,走到桌案前提起掉了漆的水壺給斟了兩碗茶,放在了桌案上。
沈安安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沈貴妃也旋即坐了下來,卻是捧著茶盞安靜的很。
氣氛凝滯了一會兒,沈安安輕聲開口,「我這幾日就要啟程去江南了,姑母可有什麼話要交代我的?」
此話一落,沈貴妃倏然抬起了頭,死寂了的雙眼不可思議的盯著沈安安。
她微微一笑,「很驚訝?」
沈貴妃眼帘下垂,皆力控制住情緒,儘量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
沈安安抿了口溫茶,突然問道,「當日,是寧妃死前對你說了什麼吧?還是你偷聽到了皇帝和寧妃的談話?」
沈貴妃死死扣著麻衣上的扣子,連音調都不發出一下。
「祖母不讓你說的那個秘密,是和淑妃娘娘的死有關,對嗎?」
「還有當年,那個皇帝曾盛寵一時,因而和淑妃決裂的女子,就是江南來的。」
沈貴妃低垂著頭,不敢看沈安安,扣子被她拽掉握在掌心中。
沈安安朝她手中看了一眼,扯扯唇,「只是有一點我很奇怪,皇帝那麼寵愛她,為何在宮中不曾留下她的事跡,連個名分都沒有呢?」
就連沈長赫查,都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摸清這個人的存在和微末的一點信息。
還有淑妃,究竟又和那個女子都發生了什麼?那個女子呢,最後又是怎麼死的。
沈貴妃從始至終都不吭一聲,仿佛耳朵像喉嚨一般廢了,但從她的動作,沈安安可以看出她的心虛和慌張。
她壓根也沒指望沈貴妃會說出點什麼,來這一趟也只是證實此事的真假,如此看來就沈貴妃態度,應是確鑿無疑。
她的方向,沒有錯。
手中的茶有些澀,許是茶葉的問題,沈安安還是慢慢喝掉了,她放下茶碗站起身,深深看了眼沈貴妃。
「姑母就好好守著祖母的遺命在這庵中過活吧,若是有朝一日有了結果,我會派人來跟姑母說一聲的。」
言罷,她轉身離開,沈貴妃卻是立即上前兩步,拽住了她的衣袖。
沈安安回身,她立即就鬆了手。
沈貴妃抬手比劃了幾下,眼圈中蓄積的都是淚水,微微沖沈安安搖著頭。
沈安安輕輕一笑,「你放心,我不會累及沈家的,至於我自己的安危,從祖母離開,就不那麼重要了。」
若是她重生一次,就只是加速了沈家的悲劇,祖母的早亡,那她的命,真的不要也罷。
說完她轉身離開,沈貴妃嗚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又很快掩匿在冷風中。
她來的突然,走的也很快,墨香掀開車簾扶著她上了馬車,什麼都沒有多問,立即駕車回府。
沈安安仰靠在車壁上,睜著眼睛,微微出著神。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四皇子府門口停下,慶安正在和管家說事,瞧見她下車恭敬的行了一禮。
沈安安頷首,抬步回了梧桐苑,等人走遠,慶安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今日的梧桐苑出奇的安靜,院中來來往往打掃的婆子丫鬟都不知去哪躲清閒,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沈安安心裡存著事,就沒有多想,徑直推開房門進屋。
這會兒天色還早著,屋子裡沒有點燈,有點點陰暗,她往裡走去,一道頎長冷硬的身影卻突然映入了視線。
他靠在搖椅中,腕骨隨意的垂在一側,修長的腿搭在小矮凳上,慵懶冷漠的眼皮微微掀起,朝她看來。
沈安安第一次瞧見如此隨性而為的他,卻沒有半分不守規矩的違和。
「你…今日不忙?」她想了想,主動和他搭話。
「回來了?」蕭淵卻是不答反問,語氣冷淡的很。
沈安安點了點頭,「我擔心東城的事兒,去見了我大哥。」
蕭淵凝視著她,微微點頭,沒有拆穿,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只要不是出去找男人,他都可以遷就!
他目光掃過屋中一角的箱攏,眸子暗了暗,「今年是我們成婚過的第一個新年,便是要走,也等年後吧。」
沈安安想說越往後推,就會錯過抓顧譚的最好時機,可對上蕭淵深不見底的墨眸,又咽了回去,微微點頭說了句「好。」
「把慶豐帶上,等我忙完,去江南尋你。」
沈安安連忙點頭。
蕭淵從搖椅中起身,朝她一步步走去,沈安安蹙眉,立即就想後退,可那人動作很快的掐住了她的腰。
「你若是能一直這麼乖,該多好。」
冷戰了兩日,他主動來尋她,沈安安自然不想在繼續讓兩人不痛快,她沒有動,任由蕭淵傾身將她壓在搖椅中。
可他並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深深看著她,「沈安安,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她蹙著眉,一臉茫然,蕭淵似譏嘲的扯扯唇角,沒有再說話,慢慢直起了身子,盯著她的視線卻並沒有收回。
她可當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女人!
「明日年夜,晚上有花燈,我帶你遊船去河裡賞燈。」
他沒有忘記,夢裡她因為看花燈和他爭吵大鬧。
相比起來,如今像是一潭死水的她,才更讓他心緒飄零,像是無處可依的小舟,來回遊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