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嘉平帝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殷溪的臉色就十分難看。
當她離席追出來找人,卻看到他和周晚吟相談甚歡的那一刻,她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曾經以為,周晚吟是個畏畏縮縮的深閨少女,每日傷春悲秋,膽小怕事,只會拈酸吃醋,守著表哥過日子。
所以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裡,看不上,所以容得下。
可是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這個姑娘耀眼得讓所有人都沒有辦法忽視。
「周姑娘,我要同這位公子說幾句話,還請迴避。」
殷溪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口氣這樣生硬。
周晚吟看她那跟被人打了一頓似的臉色,有點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了。
殷溪懇切地看著嘉平帝:「子安平日裡不是這樣的,今日,他只是因為公府的聲譽,亂了分寸。」
「朕只想知道,你看上他什麼了?」
「他性子溫文,又有滿腹才華。」殷溪不假思索地說。
「他今年也二十了吧,聽說連秀才都沒考上,霍驃騎這個年紀,已經在雲中帶兵了。至於性子溫文,朕瞧著,卻是虛偽至極。」
「他只是不喜歡做那些應試的文章,不拘泥於教條,他精通詩詞歌賦,是京中小有名氣的才子!」殷溪說。
她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時卻忍不住辯解起來,「至於性情,我比流言蜚語更早認識他!他和周家姑娘的事情,不能怪他!是他父母長輩給他訂的婚,他鍾情的人是我。」
「那他應該先退了婚約,再來鍾情你。」嘉平帝皺眉。
他年長殷溪幾歲,看著這個姑娘歷盡艱辛走到如今的位置,實在不忍看她入了歧途。
「陛下,世上的事,就一定要分的那麼清楚明白麼?他有婚約在身還來招惹我確實不應該,但他也才二十歲,懵懵懂懂的年紀,遇到了喜歡的人,一時控制不住自己,難道就有錯嗎?」殷溪說。
嘉平帝失望的看著她:「你只覺得他二十歲的年紀,喜歡了你,卻背著父母定的婚約可憐,有沒有想過,被他藏著掖著,最後還要拋棄的未婚妻更可憐?」
「陛下!臣在東南海戰,九死一生,如今只有這一個心愿,還請陛下成全。」殷溪說。
嘉平帝嘆了口氣:「婚事是你自己求的,朕已經准過你,便不會再食言,你會風風光光地嫁進國公府。」
「那方才周姑娘……」殷溪遲疑了一下,不解地望著眼前的皇帝。
嘉平帝失笑:「你以為她在私下求朕幫她保住婚約?」
「難道不是嗎?」
「你錯了,月底二十七日,她和柴子安的婚事,會按時解除。」
「那她今日大出風頭做什麼?不是為了能有個名聲,好讓國公府看重她?」殷溪懵了。
年輕的皇帝有些厭煩了:「他是周家女,柴家看不看重有什麼關係?我景朝宗室的女兒,輪得到柴家來評判?」
殷溪見他似乎是真生氣了,總算信了周晚吟不會搶柴子安。
但又怕皇帝厭惡了柴子安,心中著急,便直直跪了下去。
嘉平帝嚇了一跳,趕緊扶她:「快起來,這是做什麼!」
他素來御下寬仁,這又是他心腹愛將,怎麼能因為這點兒女情長的事情苛責她?
只是柴家人的嘴臉,實在令他厭惡。
「陛下,臣也不是上來就能成了女將軍,當日我父親戰死,幼弟只有三歲,世人都說我是女流之輩,撐不起殷家,我收拾殘兵抵抗海寇,那些酸腐的文人寫詩罵我,說牝雞司晨,女人領兵不祥,會給軍隊招來潰敗。」殷溪望著皇帝,認真地說。
嘉平帝嘆了口氣:「你受委屈了。」
殷溪搖了搖頭:「這些迷茫和苦恨,我一點一點地熬了過來,就是因為我知道了,在對我的一片嘲諷和詛咒中,還有人做了詩文稱讚我,鼓勵我,那些詩文傳唱到了東南,陪我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雖然最後我贏了海戰,獲封鎮南將軍,四下都是讚譽,但我覺得,最珍貴的,就是當日那篇《太平歌》。」
《太平歌》嘉平帝也聽過,是一首極好的小令。
通俗易懂,情真意切,盛讚了殷溪在危難中保家衛國的事跡。
沒想到是柴子安做的。
當日殷溪諸多困苦,能有人這樣讚頌她,確實是難得。
他想到這裡,也覺著話說得有些重了,嘆了口氣:「你放心,朕今日出來,也只是隨便看看,並不會因此對柴子安有多大成見。若是他真有才學,老臣願意舉薦,朕還是會重用的。」
殷溪眼睛這才亮了亮,放心的告退。
嘉平帝想到什麼,淡淡道:「朕的身份,並不想叫別的人知道,尤其是周姑娘。」
殷溪自然應承。
她此時並沒有心情管周晚吟了,如今他和柴家愁的是如何讓朝中的清流老臣肯舉薦柴子安。
本朝男子入仕有三條路子,一個是繼承父輩的爵位,得個差事。
另一個是科舉入仕,這個最難,寒門出身的考生們早就搶破了頭。
除此之外,那就是清貴人家的男子,有不錯的名聲,能得朝臣舉薦入仕。
然而此時的老臣們,別說舉薦柴子安了,不彈劾他就不錯了!
她對柴子安有戀人濾鏡,能把柴子安想像的多麼清白無辜,別人可沒有。
柴家長輩拿外甥女的銀子補貼家用,小姐丫鬟埋汰人家是打秋風的窮親戚。
柴子安又能是什麼好東西?
他一家子貪婪無恥,他就能歹竹出好筍了?
柴家愁雲慘澹,周晚吟這裡卻是喜氣連連了。
來公府探口風,想要說親求娶周晚吟的人快把老太君那兒的門檻都踏破了!
採蓮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往日裡公府的人都是說她家姑娘是孤女、病弱、出身不好、性子不大方開朗……怎麼埋汰怎麼來。
如今姑娘可算是揚眉吐氣了!
她湊近周晚吟身邊,小聲道:「可惜那位周公子家沒來人。」
真是奇怪,那日情形,那位公子像是很贊同自家姑娘的,怎麼如今人人都來求娶,他倒不來了?
周晚吟狠狠嗆了一口茶,這小丫頭真亂點鴛鴦譜了,那人是個來京求前程的寒門子弟,不過是仗義疏財了一下,哪兒能卷進這事兒裡頭。
一直默默繡花的萬珍兒忍不住提醒道:「那位公子是姓周,說不定同姑娘還未出五服……」
「別說五服了,我們姑娘連七服的同族都沒了,不然也不會留在這裡受氣。這位公子若是真有意,同我們姑娘那真是好姻緣了!」採蓮道。
「還好姻緣,公府這會兒恨不得吃了我,怎麼會給我安排什麼好姻緣?」周晚吟低笑,「府里如今怎麼樣了?」
採蓮一聽就樂了:「那可不是雞飛狗跳麼,惜君小姐在詩社上大失體統,連著大房兩個姑娘的婚事都受阻,大房都氣壞了,國公爺都趕回來了!那邊正鬧著呢!」
周晚吟眉頭一跳:「國公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