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光芒是比黑暗更加可怕的東西。
因為光芒可以驅散黑暗,光芒也可以吞噬光芒。
這是在我發現我喜歡著的那些光芒消失很久之後才領悟到的事情。
而最初發現它們不見的時候,我只能無助地蹲在地上哭泣。
我習慣了每天站在這座步行橋上,等待這個城市的街燈一瞬間全部亮起,讓它們照亮我的眼睛。
我眼睛望著的方向,那個地方曾經閃爍著我記憶中最溫暖的光芒。
而曾經的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光芒在我面前一點一點的,一點一點的被更加明亮的光芒完全吞沒。等我終於注意到的時候,它們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我不知道它只是被光芒吞沒了,還是真的消失了。
而我每天晚上都等在這裡,帶著僥倖而悲哀的心情繼續等待著。期望著在那燈火闌珊的罅隙,還能再看到一點點,一點點還未來得及完全消失的光芒。
第一卷被光芒吞噬的光芒
1
我有一個秘密。
一個曾經埋藏在心底,令我無比驕傲的秘密。
而現在,卻為之感到丟臉慶幸著還好從來沒說出口的秘密。
但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我依然會以不同的心情,將它深深埋藏起來。
十歲之前,我一直相信自己是有魔法的。
我之所以這麼相信,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我不僅長得特別可愛,也特別聰明,永遠是孩子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家人和老師都很疼愛我,小夥伴們也總是粘著我,大家都喜歡圍繞在我身邊。我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很有天分,無論做什麼都會得到所有人的喜歡,曾經的我覺得自己簡直就像童話里閃閃發光的公主一樣。
記得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老師帶大家到動物園參觀孔雀。一群小朋友圍在籠子前面嘰嘰喳喳地吵著,所有方法都試過了它都不肯開屏。最後老師抱著我走到孔雀面前,那隻孔雀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向我溫順地低下頭,瞬間「嘩啦」一下子展開它碧綠的閃耀著金色光芒的美麗尾巴。那種開心又帶著一點榮耀的感覺即使現在回想起來,心裡還是會像吹滿粉色的泡泡一樣膨脹起來。
我一直相信著,我擁有著會讓自己變得耀眼的魔法。總有一天神的使者會來到我面前,親口向我宣布這件事情。
這座城市中間有一座巨大的步行橋。整個城市被它分割為城南和城北兩個部分,站在橋上幾乎能將整個城市盡收眼底。
我曾經幼稚地以為這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如果神的使者有一天來找我,他一定會降臨在這裡。於是小時候我每天都會拉著傅雨希他們在橋上玩。
那個時候城北區剛剛開始開發,這邊的住戶還不多,白天就只有我們幾個小孩子在橋上跑來跑去,晚飯後也只有住在這附近的幾處人家在這裡散步。
我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晚餐後被爸爸抱著在橋上吹著晚風看夜景。七點鐘,整個城市的街燈全部亮起來的一瞬間,我爸總會把我高高舉起來,用他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問道:「簡簡佳,你看我們的城市漂不漂亮?」
「漂亮!」我大聲地回答。
「以後會越來越漂亮的,」他笑著說,「簡簡佳也是,以後會越來越漂亮!」
而我會開心地咯咯笑個不停。
我覺得那一刻全世界的人都在看著我,由衷地羨慕著我。
在那些光芒之中,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有一處最耀眼的金紅色光芒,像孕育著美麗的火焰一樣溫暖而明亮。每次燈光亮起,我的眼睛都會不由自主地去尋找它。
我爸曾經指著它驕傲地說:「簡簡佳你看,那是我們曾經住過的家,我們的城市唯一一座屋頂會發光的房子,很厲害對不對!」
我一個勁兒地點頭,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團光芒,一秒也不願意移開視線。
這座城市裡獨一無二的光芒,那是屬於我的光芒,我驕傲地想。
我不知道的是爸爸那個時候已經生病了,直到他再也沒有力氣把我舉起來的那天,他進了醫院,之後過了不到半年他就去世了。
從那之後,我每天晚上都會踮著腳趴在橋邊的欄杆上,一個人等待這個城市的燈光全部亮起,然後一個人尋找著屬於我的金紅色光芒。
我在這裡一站就是十年。
這十年來,我看著這個城市的燈火越來越明亮,看著許許多多周身閃爍著迷人燈光的高樓大廈在我眼前矗立起來,把我的光芒漸漸淹沒掉。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它們了。
但就算這樣,我還是相信著神的使者有一天會來找我。
就像我執著地相信,我有一天能夠再次看見那些光芒一樣。
陳簡佳是天生就會閃耀的,
陳簡佳永遠是最引人注目的,
陳簡佳無論做什麼都會得到所有人的喜歡。
曾經的我,以為這一切永遠都不會改變。
2
「我昨天晚上買了一個豆沙包……」
「然後我就一口咬下去……」
「真的很痛好不好,我當時都快哭出來了……」
身後誇張的聲音不斷鑽進耳朵里,我無奈地揉揉頭髮,今天第四次了,上課睡覺被傅雨希吵醒。
好在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所以我絕對不會出現那種猛地驚醒坐直的行為,而是從容地睜開眼睛先判斷一下這是今天的第幾節課,然後再閉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繼續睡眠。
我曾經懶到連睜眼睛這一步都想省略,只憑傅雨希的話題進展情況來判斷時間,但後來發現這是完全行不通的。我記得在我睡著之前,他就在對後面的幾個女生講他昨天晚上吃了一個豆沙包咬到嘴唇的事情,那個時候數學老師才剛剛開始講前面的選擇題,而現在老師已經講到倒數第二道解析題了,他居然還在繼續那一話題,「好痛好痛」叫個沒完。
而這個無聊的故事,他今天早上在路上已經給我講過一遍了,而且我聽的那個版本明顯更加繪聲繪色,並加入了豐富的肢體動作,但即便如此也無法掩蓋故事內容和主角本身的空洞性。也許是因為又聽了一遍的原因,他的聲音現在在我聽來格外令人上火,所以我完全不能理解他旁邊的傾聽者們為什麼都是一臉欽慕的微笑。
到底是我不解風情,還是她們都是善解人意的天使?
我一直不明白傅雨希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話好講,上學的路上講,上課講,下課講,吃飯講,放學講,晚上還要打電話給我講。而且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絕大部分都是一些囉里八嗦的廢話,豆沙包事件算是裡面比較上檔次的了。
「閉嘴!」我回頭警告地掃了他一眼,憤怒地對著口型,他卻假裝沒看見。
可是不該看到的人卻看到了。
數學老師嚴肅地把目光投向這邊:
「陳佳簡。」
「陳佳簡。」
「陳佳簡!」
這個教室里據我所知應該沒有一個人叫陳佳簡,可惜我知道他是在叫我。所以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站起來了。
他不滿地對著我推了下眼鏡:「我看見你回頭說話了。」
「對不起老師。」
我一直相信老師長著後眼的這一傳說,但令我不解的是,我和老師剛才明明是背對背的,那他是如何能看見我的行動的?
「既然你想說話,那我就給你一個說話的機會,」他揚了揚手中的課本,「昨天布置的最後一道題的答案,你來說一下吧。」說完他就抱著胳膊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副我鐵定做不出來的表情。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作業本上清晰工整的答案和解題方法沉默了一會兒,而這幾秒的沉默是擔心我一口說出來會不會讓他感到很沒有面子。
原來我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啊……數學老師絕不會想到短短的十秒內我的腦海中為了維護他的顏面進行了怎樣複雜的心理鬥爭。
「2π,老師。」我用不確定的聲音說。
果然,他和周圍的同學都向這邊投來讚賞的目光,而我也通過多年的經驗意識到那目光的集中降落點不是在我,而是在傅雨希的身上。很簡單,沒有人認為這個陳簡佳,不對,是陳佳簡會解答出最後一道壓軸的難題,一定是身後的傅雨希剛剛偷偷告訴我的。
坐下的時候,我想至少要大聲告訴他我叫陳簡佳才比較帥氣,但是這個念頭只閃了一下就打消了。那種熱血的舉動實在不符合我的風格而且真心麻煩,就算真的說出來效果大概也只是顯得我像個傻瓜。高一的時候他叫我「傅雨希前面那個女生」,高二的時候叫我「陳……陳什麼來著……」,雖然現在順序出了點問題,但他終於能記住那三個字了,所以我感到很欣慰。照這種發展速度,估計畢業的時候他就能記住我的名字了。
所以萬事不了了之是最好的解決所有問題的最好方式,就像老師沒有再計較繼續轉過身去講他的題目,傅雨希在老師轉身之後繼續講他和豆沙包的故事,我也試著屏蔽掉他的聲音,在耳朵里塞了兩個棉球,再次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我睡了很久,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最後一節的自習課了。這次我判斷的依據不是老師的聲音,而是只有下午最後一節課陽光才會照到我的課桌上。我關上開了一天的CD機,打了個呵欠想著大概一會兒就放學了吧,卻驚訝地發現我旁邊一直空著的座位上坐了一個人。
我第一反應是傅雨希那傢伙趁自習課跑到這裡來了。我不悅地皺起眉頭,和他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學校和我打交道,他什麼時候才能懂。於是我像往常一樣厭惡地推了他一下:「滾回去。」
那人轉過臉來,不是傅雨希,而是一張完全陌生的男生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