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看在原本今天是周日的面子上,老師宣布最後一節課的自習取消,教室里歡呼聲一片。人就是有這種劣根性,平時兩天的假期嫌少,現在全部的被占用上課後只歸還一個小時的自由卻欣喜若狂。
我沒有感到多麼高興不是因為我不存在這種人性缺陷,而是因為就算早放學對我來說也只意味著早一個小時去美術社而已。
我還以為傅雨希早上那麼生氣,絕對會連招呼也不跟我打就回家,沒想到他卻默不作聲地跟著我去了美術教室。真是莫名其妙,好聲好氣邀請他一起回家的時候他一口拒絕,現在明明都鬧僵了他卻偏要跟來。
雖然是跟來了,但我們進了教室也坐的遠遠的,各自臭著一張臉。
「大家都停一下,」半個小時之後,杜老師出現在講台,「這次競選社長的投票結果已經出來了,我們請上任社長馬可給我們念一下。」
馬可一副太上皇的做派,鄭重其事地接過那張背面被打過草稿的紙,慢條斯理地念起來:
「齊飛5票。
張璐瑤5票。
傅雨希36票……」
台下傳來一陣小聲的驚嘆聲,馬可抬頭看看老師,大致是請示要不要繼續念下去。
老師大手一揮:「繼續念。「
「杜佳佳5票。」
「陳琦4票。」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紙上發現了什麼古怪的事情一樣,然後嘴角浮現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
「陳簡佳,1票。」
教室里的人全都會意地笑起來。
真丟臉,雖然沒幾個人認識我,我依然儘量把頭往下低。讓我想到小時候那個做賊心虛的人把竹子砍掉一截的故事。
老師示意大家安靜:「好了,這樣一來就是最高票數的……」
「老師,」傅雨希站起來,「不好意思,我不想當社長。」
「這可是大家投票選出來的,是大家對你的認可,」老師期待地看著他,「所以你就遵從大家的意見吧。」
「可是我根本沒有報名啊,」傅雨希毫不猶豫地頂回去,「而且我已經高三了,按理說高三學生不能再擔任社團社長了。」
「是嗎,你不願意那也沒辦法了,」老師失望地說,「那暫時還是由馬可擔任,再過幾個星期我們重新選一次,到時候就從這次並列5票的同學裡面選就好了……」
又是這樣。
每次都是這樣。
他總是那麼輕易地得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一臉嫌棄的樣子丟掉,得意地說:「我不稀罕。」
每次看著這樣的他,都讓我覺得自己的努力格外沒用,然後變得越來越灰心,越來越消極。
杜老師已經離開了,大家都在閒聊或者自由練習。
我聽到旁邊的兩個女生在小聲議論,其中一個問:「那個一票的叫陳什麼佳的是哪個?」
「誰知道啊,沒聽過。」
「真丟臉,那一票一定是她自己投的,哈哈。」
「啪!」
我把筆一摔,猛地站起來。但是我沒有去追問那兩個女生,她們沒有錯,因為如果換做是我也會這麼想,我繞過那些畫架徑直走向心中的罪魁禍首傅雨希。
「跟我出來。」
儘管是在離教室很遠的樓梯上,儘管怒不可遏,我還是儘量壓低聲音。
「為什麼要投我票?」
「不是我投的。」他的聲音雖然委屈卻理直氣壯。
不是你投的就見鬼了!
美術社除了你傅雨希還有誰會認識我?就算聽說過這個名字,那些人跟我無冤無仇的誰會像你一樣找我麻煩?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投了自己嘍?」
「我沒那個意思,可你也不能冤枉我吧?」他皺著眉頭辯解道,「明知你不想當社長,我為什麼要投你?」
為了看我笑話,為了看我出糗不是麼?非要讓我說出來麼?
他還在喋喋不休地分辯:「而且你那天打電話說了讓我不要投你票,我既然答應了就絕對不會去做,你那麼討厭當社長,我為什麼要去招惹你呢?」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冷冷地笑起來:「我討厭的事,你就不會去做麼?」
「當然。」他想也沒想地回答。
「那為什麼要在教室里把畫給我?」我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學校里和我說話,見到我就裝不認識,你都當耳邊風嗎?」
「為什麼不能?」
「什麼?」我愣了一下,這些話我說了許多次,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反問我。
他望著我一臉平靜地問:「為什麼不能在教室里和你說話?」
「因為……」我還是比較擅長面對生氣或者無賴的傅雨希,面對這麼冷靜的他,我反而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小時候的理由早就已經不成立了,而那封恐嚇信的內容,那些揮之不去的落差感,我說什麼也不想告訴他。
「因為會覺得丟臉麼?」
我驚訝地抬頭看他,他的臉上的笑容一半譏諷,一半悲哀。
譏諷,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悲哀,是覺得光芒褪盡卻還在逞強的我很可憐。
被這種目光注視著的我,自卑得沒有勇氣和他對視,而這種自卑感慢慢轉化成了惱羞成怒。
自不量力又怎麼樣,光芒褪盡又怎麼樣,就算我再怎麼一無是處,也用不著你傅雨希用這種看可憐蟲的目光看著我!
所以我本能地選擇了反擊,在感覺他要說出殘忍的話來之前反擊,來維持我僅存的最後一點驕傲。
「沒錯,會覺得很丟臉,」我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字鏗鏘有力地說,「所以麻煩你以後離我遠遠的,就算不是在學校,遇見我也請你不要和我說話。」
傅雨希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正當我以為他會氣得跺腳的時候,他卻輕輕笑了起來。
「好吧,如你所願。」
他沖我隨意做了個再見的手勢,沒有回美術室,而是轉身下了樓梯。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
我還以為他會像以前一樣纏著我不肯放,對我撒嬌或者發脾氣,沒想到他什麼也沒有做就轉身離開了。
這麼多年怎麼趕也趕不掉的粘皮蟲,居然這麼輕易地走了。
他最後的笑容那麼輕鬆,說再見的手勢那麼瀟灑。
傅雨希的背影,傳遞給我的是一種他終於解脫了的訊息。
也許他一直在等我把這句話說出口吧,說不定是為了讓我說出口才故意給我投票,因為那天晚上我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如果給我投票我們就絕交。
而在他的頭腦中自動翻譯成,只要給陳簡佳投票就可以和她絕交了。
所以,是我自己禍從口出麼?
他一定早就這樣希望了,不想再忍受我的冷言冷語,不想再看我的臉色,卻不好意思告訴我,而是讓我自己說出來。
可是,這也太狡猾了——明明被丟掉的人是我,他卻一副被無辜傷害的樣子,一句話傷人的話都沒有說,就這麼把我丟下了。
我和傅雨希相處的所有時間,雖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但我心裡明白,我才是那個一直被牽著鼻子走的人。他把我看的很透徹,知道他只要嬉皮笑臉的靠上來,我就不好意思推開他。而只要他冷淡一點,我一定會臉上掛不住讓他走開。所以我的反應他最了解,並且擅於利用,我只是一個被他操縱的表情高貴的木偶而已。
只是到最後,和我一起長大的人,留在身邊的的最後一個朋友,就這樣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了。
終於,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肖揚他們離開的時候,他們至少還會不情願地在院子裡大哭鬧騰一番,才再依依不捨地跟我說再見。
傅雨希你再怎麼討厭我,最後多少偽裝一下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