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勁拉!快!」
老塔夫的嗓子今晚一直是啞的。
前半段是因為緊張,後半段是因為興奮,直到周柯在最後時刻差點被一波帶走賦予的驚恐,讓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的心情如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
以至於周柯被用安全繩拉上飛行器的時候,老塔夫衝上去就給了他一個擁抱。
「焯,你個倒霉的瘋子,怎麼什麼破事都能被你遇上!剛才嚇死老子了。」
他吼叫著,甚至帶著哭腔,是真的有點被嚇到了。
「都走到這了,還怕個毛?」
周柯倒是一如往昔的隨意。
他這會後頸生疼,被那個該死的隱匿刺客差點一手刀打斷了脊椎,如果不是自己除了「新晉廢土客」之外還有個「寶可夢訓練大事」的隱藏職業,這一波真的可能就交待在這了。
那個刺客真的很穩...
他甚至要隱身躲在周柯一行人中直到他們開起飛行器逃出生天,警惕放鬆的那一刻才動手擄掠周柯。
其目標之明確,行動之穩重,心思之敏銳均超越了周柯目前遇到的惡土人的平均水準,要不是傑哥「捨身救駕」和喬山的勇猛,這一波結局如何真就不太好說了。
「把他們兩拉上來。」
揉著後頸的周柯說了句,然後走到了飛行器操縱台前,對正在駕駛飛行器盤旋的D-4說:
「有辦法幹掉另一架飛行器嗎?我可不想讓這些阿喬利幹員逃出生天去再給我們惹麻煩。」
「飛行器配備著自衛火力,D-4可以在安全距離發射爆燃飛彈炸掉那艘飛行器,使其進入癱瘓。」
白毛機器娘回答道:
「但以牛角峽目前的戰況而言,阿喬利幹員的敗亡已經是既定事實,如果按照你和歐姆的判斷,前來支援的蛇邦騎士其實是來滅口的話,那麼連峽谷中的虎邦戰士大概率也不可能活著離開。
D-4判斷我們現在應該立刻離開這個高危區域中,這是保全飛行器中的其他人的最好方式。
另外,沃倫·塔夫和喬山的傷勢也需要立刻接受治療。」
「那我們就這麼做!」
周柯點了點頭,在阿傑和喬山被拉上飛行器後,D-4立刻讓飛行器升空到安全距離,隨後在兩道火光激射的爆燃飛彈砸下時,另一家飛行器就遭受了無妄之災。
在那價值高昂的軍用載具爆炸的背景中,逃生者們乘坐的飛行器已經在猩紅月光中上升到了數百米的高空中。
這下除非地面力量手裡還有防空武器,不然誰也沒辦法阻止周柯一行人逃離險境了。
他揉著還在發疼的脖頸,回頭看了一眼機艙里的其他人,老塔夫這會正抱著阿妙和小兒子在昏迷的大兒子身旁休息著,喬雅在給喬山做急救,這傢伙剛才被那個阿喬利刺客刺穿了胸口,幸虧那單分子刺殺劍沒有插進心臟。
最沒心沒肺的阿傑蜷縮在座椅中,抓著能量棒大快朵頤,他很需要補充能量面對接下來的襲擊。
但少了一個人。
「歐姆...」
周柯坐在了副駕駛的椅子上,靠在那裡一邊休息一邊思索著接下來的行動,他念叨著歐姆老叔的名字。
數秒之後,他問道:
「你們覺得,我們應該去救他嗎?」
「D-4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機器娘非常果斷的回答道:
「這並非出於私人恩怨的結論,而是以歐姆先生的經歷與身份而言,他在做出決定前就已經充分意識到了他會遭遇什麼。他做出了判斷並選擇獨自承受結果!
我們應該理解並支持,而不是在逃離險境後還要再次孤身犯險。」
周柯點了點頭,又看向左臂的悟能裝置。
這總喜歡毒舌銳評其他事物的智能助手這會有些沉默,似乎是注意到了周柯的目光,它頓時沒好氣的回懟道:
「看本機幹嘛?
本機只提供建議,但採納權在你手中,咱兩心裡都門清,當你問出那個傻逼問題的時候,其實你心裡就已經有了那個更傻逼的答案吧?既然如此,干就完了!
別那麼虛偽的非要假裝關心其他人的意見,並試圖從我們這裡獲得你想要的支持...小樣,這點心思根本瞞不過本機好吧?」
「你這傢伙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我可太喜歡你這暴躁的小脾氣了,焯!在終焉堡的時候就該讓吳擒虎把你砸了!」
周柯罵了一句,對D-4擺了擺手,說:
「把飛行器開過去!尋找歐姆的行蹤並打開索敵雷達但不要太靠近,在安全高度外巡航,即便我們要參與歐姆老叔的『復仇』也得挑個好時候,順便,我需要休息一下...
我的脖子都快斷了!」
他抱怨了一句,正要伸手揉捏脖頸,卻不防一方稍有些冰冷的手指放在了他的後頸上,這讓周可下意識的握住了腰間的手槍,卻聽到身後傳來喬雅的聲音:
「別動,你後頸這塊都腫起來了,我幫你揉一揉,我以前經常幫老爹揉捏肩膀...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還要回去救歐姆老叔。」
「哼,你可以不加後面那句的,整句話都變味了。」
周柯閉上眼睛,享受著喬雅揉捏肩膀和後頸的服務,他很欠揍的低聲說:
「想刷好感就得機靈一點!別把什麼事都弄得和冰冷的交易一樣,若是無法理解『人情事故』這東西的妙用,你這輩子的上限也就那樣了。
嘶...技術挺不錯呀,以後當不了商人也能在城邦區開個按摩店,絕對能賺大錢。
左邊!
往左邊來一點。」
他靠在那裡發著牢騷,感受著飛行器在下降高度進入巡航,不過看似閉目養神享受喬雅捏肩膀服務的周柯手中一直把玩著只有他能看到的力量面具。
不是狂人或者獵手,而是從剛才那個襲擊者屍體上搜刮來的「新面具」。
黑色烏鴉狀的面具看起來很像是「瘟疫醫生」那種經典的頭部護具,然而這東西其實是半遮面,戴上之後會露出嘴巴和鼻孔。
它只能遮擋住眼睛和上半張臉,而且最奇特的是,和樸實無華的狂人與獵手相比,這張面具時刻被黑色的虛幻煙霧包裹著,這讓它看起來充滿了一種「魔幻」的氣質。
從周柯目前對面具力量的理解來看,在他戴上這東西的時候,他就會獲得剛才那個刺殺者的所有能力的弱化版。
換句話說,自己也能在惡土上體驗一把隱匿行走的「隱形人」的奇妙感覺了。
但他是有些遲疑的。
因為在握住這張面具的時候,僅僅從手指的接觸中,他就能感受到若有若無的雜音與不祥氣息的包裹。
這玩意很邪門!
周柯無法猜測在自己戴上它之後會遭遇什麼樣的情況,他必須做好應對的全部準備。
唔,希望歐姆老叔足夠堅挺,能堅持到矯情的周柯做完冒險前的所有心理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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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暴躁的引擎轟鳴聲如重拳狂暴轟入混亂的牛角峽戰場,在那架被擊毀燃燒的飛行器殘骸所在的高地邊緣,一襲黑色皮衣的蛇邦騎士長瀟灑的從自己的重裝摩托上跳了下來。
帶著蛤蟆鏡的他解開遮擋面部的面巾,從這裡眺望眼前的牛角峽。
阿喬利幹員的反撲已經到了最後時刻,虎邦戰士也因為死了太多人而進入了最瘋狂的報復中。
就像是兩團已經快要燃盡卻依然兇狠的烈火,卻還在竭力角斗做著最後的殊死一搏。
「吳擒虎的狗腿子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倍的數量優勢還打成這副慘樣!但這也沒什麼關係,站在『黃雀』的角度而言,我們應該希望他們斗的越兇狠越好,也省了我們打掃戰場的麻煩。」
這很有廢土朋克風的傢伙抬起左手,帶著作戰手套的手指向前揮動。
其身後的近百名全副武裝,紀律性十足的蛇邦騎士便沉默著檢查裝備與武器,在片刻之後,由數名高階騎士帶領著分成數個小隊,駕馭著他們心愛的惡土鐵馬從數個方向殺入眼前的戰場。
他們並非來拯救某一方,也不是作為援軍登場。
他們是「清理者」!
要以最後時分的雷霆打擊來為牛角峽的混亂畫上一個最後的句號。
至於率隊前來的騎士長本人,他並沒有立刻加入戰鬥,而是返回自己造型誇張的重型摩托車旁,從儲物櫃裡拿出自己的武器,並將那造型妖艷的蛇形長劍用劍布認真擦拭。
在手中造型特殊的藥瓶划過劍刃時,一抹奇特的微紅就在劍身上一閃而逝。
淬毒。
這是非常古老但非常有用的方法,能有效提高戰鬥的勝率並保全自己的安危。
當然對於已經走向非人的升華者而言,大部分毒素都很難生效,因此想要讓古老的技法生效就得下點「猛料」,好消息是,蛇邦這個體量怎麼也不能被稱為小作坊,但他們手裡確實有用於關鍵時刻的猛料。
「嗡」
他的手腕旋轉著,讓蛇形劍在自己眼前切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劍鳴。
「我的兄弟啊,你就在這裡,對吧?我甚至能嗅到你的憤怒,那是沖我來的...真遺憾,今晚編排的是我們最不喜歡,也最不期待的手足相殘的戲碼。
抱歉。
提前說一句,對不起。」
這傢伙自言自語了幾句,隨後將利劍配在腰間,跨坐在摩托上扭動油門。
那被塑造成「鮮血之輪」的尖刺輪轂在承載今晚死亡的沉默大地上高速旋轉著,載著他如流星一樣從高地一躍而下,沖入了漸入高潮的戰場之中。
與此同時,牛角峽的中心高地上,歐姆老叔正在調整狀態。
他盤坐在那裡如冥想一樣,讓自己不被周遭混亂的戰鬥影響,他必須儘快恢復消耗過多的氣力來應對隨時會到來的「清理者」。
在很有故事感的老叔身後,彪悍的「食人獸」鄧肯正以一個不體面的姿態跪在那。
他沒了左臂和腦袋。
無頭的屍體被斷裂的斬首劍撐起,就像是被處決一樣維持著尷尬的斬首形態,全身心的Cos著摸不著頭腦的路易十六·廢土版,而從斷裂的脖頸不斷溢出的鮮血深刻詮釋著「失敗者」這三個字的含義。
但在混亂中以刺客的姿態處決了虎邦彪衛的歐姆老叔也絕非毫髮無傷。
他能很清晰的感覺到鄧肯的臨死反撲給自己的內臟造成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這樣的傷勢在長久的休養之後或許還能復原,然而對於一個即將「直面命運」的黃沙鬥士而言可就是最糟糕的情況了。
「他在那!那個挑起爭鬥的惡徒在那!」
刺耳的嘶吼在高地旁響起,歐姆沒有理會,但幾名全身是血的阿喬利幹員已經兇狠無比的撲了上來。
他們的小隊完了,他們的任務失敗了,他們的信心被擊潰了,他們的榮譽也被狠狠踐踏。
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傢伙冒充哨兵引發了他們和虎邦的爭鬥,這傢伙就是今晚這場根本不該發生的死亡混亂的導火索。即便必死,阿喬利幹員也要帶著對方一起下地獄!
充斥著殺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讓正在冥想恢復的歐姆不得不停下自愈,伸手握住了插在身旁的刈。
這把名刃的仿製品今晚大概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出鞘」,初次表演就最少砍下了三十多個腦袋,其中還包括一名彪衛的首級,堪稱最華麗的「試刀」,但此時它卻依然如開戰前那般鋒利雪亮。
如月光般高冷清幽,甚至不染一絲血腥。
若沒有這把好刀相伴,歐姆無法走到現在,最少他之前那把質地精良但只是凡物的機車騎士配刀,可沒辦法那麼輕易的砍斷彪衛那千錘百鍊的脊骨。
不過就在歐姆起身的前一刻,在暴躁的引擎聲與車輪的嘶鳴中,造型誇張的摩托車沿著這最少70°的崎嶇山坡一路衝上,又在高高躍起後於腥紅之月的背景中狠狠砸下,重錘般的落地轟擊帶起湛青色的光芒揮灑。
慘叫聲只是伴奏,如死亡重金屬般轟鳴的引擎才是絕對的主角。
它狂野、無情又兇狠,冷漠的碾過那些試圖拖著他人一起下地獄的瘋子,為自己心懷殺意與告別之悲傷的主人撞開一條登上舞台的血腥之路。
煙塵與血光四濺的片刻之後,隨著標誌性的鮮血輪轂踩著新鮮死者的屍體駛出,今夜的「清理者」終於出現在了歐姆眼前。
腳撐被帶著馬刺的靴子打起,在蛇形劍甩動讓血滴滑落的動作中,熟悉的男人活動著肩膀,順手將自己腦袋上的牛仔帽摘下,掛在了自己的機車手柄上。
他甩了甩漂染成黑紅色的頭髮,上下打量著眼前持刀而立的歐姆,帶著一絲舊友重逢的喜悅,語氣溫和的說:
「好久不見了,五弟。你姐姐總是絮絮叨叨又相當神經質而且很笨拙的試圖讓我們重新接納你,但你知道,我總是會站在阿曼達那邊,就和我們小時候一樣。
當我們被大姐和二哥欺負的時候,我們三個小可憐總會團結在一起趁著他們休息時再反揍回去。」
「閉嘴,德納爾。」
歐姆沒那麼多時間來虛與委蛇的寒暄,他冷漠的反問道:
「所以,是你?」
「對,是我。」
蛇邦騎士長第三席,統帥七環城突擊騎士部隊的「血輪」德納爾表情平靜的點了點頭,他並沒有虛偽的掩飾或者羞愧的顧左右而言他,就那麼直接又乾脆的承認了這項指控。
他說:
「是我聯絡了阿喬利財團!在二十年前的那個彷佛永遠不會天亮的夜晚,我親口把你和那個女人的行蹤告訴了他們,但也是我第一個沖入那可怕的轟炸區,把只剩下一口氣的你背回了七環城。
你知道,他們當時給處決部隊的命令是一個不留。
我出賣了你,也救了你。
所以,歐姆,我的兄弟,能不能打個商量。
咱們就當是這件事從未發生過好不好?你乖乖和我一起回去七環城,回歸我們的大家庭,就像是大家小時候那樣相親相愛,扶持彼此。
你姐姐很希望你能回去,阿曼達那人就那樣,她腦子不怎麼好使卻從不說軟話,但心裡卻比誰都柔軟。
薩沙大姐和李維二哥那邊已經說好了,只要你回去就沒人會舊事重提。
老頭子也很希望你回去。
你知道,騎士長第五席的位置已經空置了十多年,那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因此,何必為了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瘋女人,讓兄弟姐妹和家人們苦等又傷心?」
德納爾的話很真誠。
哪怕不需要過多的思考,就能判斷出他這一刻說的或許是心裡話。
對於歐姆在家人和女人之間選擇了後者的行為,他非常不齒,但卻並沒有因此就否認歐姆在那個家中的地位。
這位「三哥」似乎真的大家能回到從前。
但遺憾的是,在刈的刀光帶著果決的殺意揮起的那一刻,德納爾就知道,自己的渴望早在二十年前那一夜就已經親手被自己掐滅了。
當萬事萬物融入「背叛」這記毒素之後,所謂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們,也只能存留於兒時那單純的時光之中。
面對如凶虎一樣上前的歐姆,他也只能選擇最冷漠的回應。
「鐺」
蛇形劍和刈碰撞在一起,利刃交錯中跳動著冷漠的火花。
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睡了十年上下鋪的兄弟在角力中對視著彼此的眼睛。
周遭那些混亂,鮮血與死亡在這一瞬都已遠去,在彼此眼中只剩下了兄弟相殘的苦楚與那無處不在的猩紅月光。
像極了一個殘忍的舞台。
風吹了起來,帶著一絲焦灼,就像是最後的幕布也被拉開,今夜的最終劇目將上演,名為「末路」。
過去時光的末路,惡土遊俠的末路,或許,也是已背叛者與將受難者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