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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離騷(上)

2025-01-03 17:54:06 作者: 智者的土狗兒
  一桌,

  一扇,

  一杯,

  一木,

  一人。

  說書人挑高音調,

  「有道是,

  命里有時終須有,

  命里無時莫強求!」

  又唏噓哀婉,

  「還有道是,

  人生自古多歧路,

  君向瀟湘我向秦!」

  神秘的曲調伴起,

  「天機無限,

  請君,觀之。」

  啪!

  驚惶木重重一拍!

  激的盞中茶水泛起漣漪,水中映出的臉逐漸模糊,

  「且說漢武天漢元年,胡人出了位雄主,叫且鞮侯單于。

  他呀,要與漢人修好,武帝大喜,意欲派出一人前去通使,

  可是,這位漢使可不好選,

  前一位漢使衛律叛漢入匈,還成了胡人的謀主。要擢選的新漢使,必要是一智勇雙全、忠心為國的俊才,

  武帝看向了一人,

  這人生得好生正派,

  濃眉,大眼,眉間有川,其父曾為漢朝大將蘇健,

  此子名為,蘇武,蘇.....」

  .........

  「....子卿。」

  盞中茶水平穩,映出李陵滿是憂慮的臉。

  「此行兇多吉少,

  胡人與漢人勢同水火,哪有和的道理?

  昔年衛將軍、霍....」

  李陵頓了頓,終究是沒說出霍去病的名字,儘管霍去病已經去世十七年了,李陵仍是恨他,

  恨他射殺了小叔!恨他毀了李家!

  自小叔被霍去病射殺於甘泉宮,李家一蹶不振,連單獨帶兵都做不到,更不用說重現飛將軍時榮光了。

  「昔年衛將軍踏平陰山、北逐胡人,將胡人逼得被迫北遷,

  只有那幾年,胡人才算心甘情願的服了,

  近些年來,李廣利將軍帶兵無功,根本就打不疼胡人,他們為何要與漢修好啊?

  這定是個陷阱!

  子卿,三思啊!!」

  李陵面前的男子,年過不惑,是李陵為數不多的好友,

  蘇武,蘇子健。

  「少卿,你說的,我如何不知,

  打疼了胡人,他們是狗,

  打不疼胡人,他們就是狼,

  若想吞併胡人,非要一場驚世大勝不可!」

  蘇武的話擲地有聲,聽得李陵豪情激盪,可這股豪情都還沒擰成煙兒,飄到李陵舌下,就已散乾淨了,

  驚世大勝....不可能了。

  陛下不負當年雄武,親近奸人,搜刮天下。


  朝中再無衛、霍,大漢雙壁,俱已倒塌。

  大漢已千瘡百孔,府庫中的糧食早就幹了。

  幾年....不,幾十年內,這場驚世大勝恐怕都看不到了。

  或許,太子殿下說得才是對的,

  不該再打了,

  大漢,已經折騰不起了。

  「你明知道,為何還要去?」

  蘇武直直看著李陵,瞳孔中的光點聚焦得刺眼,李陵被光點灼傷,將臉扭到一旁,不再看蘇武。

  平靜的聲音在李陵耳邊響起,

  「我家沒人了。」

  「一個都沒了,就剩我一個。」

  平靜下,藏著巨大的悲傷。

  李陵與蘇武的痛是一樣的,他們的痛,都有相同的名字,

  胡人。

  李廣一生未封,自裁於塞外,李陵的父親、二叔都因胡人而死,

  蘇武的父親吃了敗仗,蘇家一落千丈,

  李少卿,蘇子卿,他們的尊嚴、榮譽、家人都被丟在了塞外,

  要想奪回這一切,只能從胡人身上搶回來!

  「子卿,若你能談成,給大漢帶來幾年休養生息,汝之功勞至大。」

  李陵握住蘇武的手,蘇武從李陵聲音中聽出了濃濃的落寞,

  李陵說得是對的,但,卻不是李陵想要的。

  戰事若沒了,操弓續弦的手,還能做什麼?

  都不和匈奴打仗了,李家先人未盡之業,如何完成?

  國。

  家。

  李陵選擇了國。

  蘇武反握住李陵的手,

  一隻手冰涼,一隻手火熱。

  「你此番北上,切記要小心衛律。」

  前任漢使衛律,降胡。

  李陵聲音中有著壓不住的恨意,

  「這群畜牲!

  前有趙信,後有衛律,自漢匈開戰以來,降胡者不下數百,他們俱是蛇鼠之輩!

  此番,你為漢使,胡人不足懼,卻要提防降胡的漢人,

  他們,太懂我們了。」

  「少卿,你放心,我去了。」

  「去吧,我送你。」

  將蘇武送出城外,一直又行了數里地,李陵才被蘇武勸的站住,儘管站住,李陵還是久久不願離去,

  望著,望著,

  李陵在南,蘇武向北。

  天漢元年

  中郎將蘇武、副中郎張勝,使常惠,募士徒數百,出塞。

  移辰,

  蘇武經過月余的跋涉,終於來到了塞外,望著蒼茫戈壁,蘇武心中升起了豪氣,人生過半,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塞外。

  蘇武喃喃道,

  「父親,孩兒來了,您當年就是在這裡奮勇殺敵嗎?」


  「蘇將軍,有騎兵!」

  副中郎張勝快馬衝到蘇武身邊,蘇武心中大震,臉上卻看不出表情,望向張勝手指的方向,

  煙塵瀰漫,

  有如此快的馬力,只能是匈奴的遊騎兵!

  儘管蘇武是來談和的,此刻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蘇武有條不紊的下達軍令,

  「引弓。」

  「是!」

  哪怕是臨時招募的數百士徒,也極具戰鬥素養,眾漢人將拉著親好禮物的馬車推起,結成一道臨時的堡壘,趴在車輪下,俱是拉弓待敵,

  蘇武射術不精,就連卸掉弓弦都不會,只能抽出佩劍,眼中泛起了魚死網破的狠意。

  這樣也好!

  和胡人拼死,也好!

  副中郎將張勝和使官常惠護在蘇武左右,屏氣凝神,死死盯著前方,

  匈奴遊騎兵如風暴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推進,

  五百步!

  三百步!

  眨眼功夫,就近了兩百步!

  蘇武把「射」字含在嘴裡,就要脫口而出時,遊騎兵忽然在兩百步外停住,

  「蘇將軍,他,他們好像停了....」

  張勝聲音顫抖,這是他第一次見這種陣仗,能報名出塞,張勝也是恨胡人恨到了極點,

  可等到真立於胡人前,感受著大地顫動,數百遊騎兵奔騰而來,那種震撼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張勝鼓足了勇氣,也僅僅是能做到不潰敗。

  衛將軍,霍驃騎,他們屢戰屢勝,是打的這種敵人嗎?!

  張勝在此刻才深刻感受到,為何陛下每每提到衛、霍,總是難掩悲傷?

  而朝中陛下身前的紅人,李廣利,李將軍,與衛、霍相比,無異於雲壤之別!

  蘇武不言語,只是死死握劍,他的掌心全都是汗水,心臟似跳到了耳蝸里,一下一下砸的蘇武發暈。

  陣前的匈奴騎兵,分出一騎,使官常惠眯眼看過去,待看清來人後,

  驚喜道,

  「是衛律!」

  脫口,常惠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不對,對最可惡的叛徒,怎能用如此親近的語氣?!

  副中郎將張勝只是瞪了常惠一眼,卻多沒說什麼,說來丟人,第一眼看到衛律時,他與常惠想的一樣,心裡也很激動,

  最起碼,是自己共事過的同僚,最起碼能說得上話,總比和禽獸般的胡人打交道好吧!

  衛律騎馬近前,看到一手持節、一手握劍的蘇武,滿臉驚喜,翻身下馬,張臂跑過來,

  「子卿,此次的漢使竟是你?!」

  蘇武記得李陵的警告,不理會衛律,只是冷冷的看著他,衛律自討沒趣,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語氣疏離,

  「單于,就在前方行帳內等著。」

  「帶路。」

  蘇武收起劍,死死握住旌節。

  衛律仰望漢旌節,眼中滿是複雜。


  見狀,蘇武用身體擋住衛律,衛律再看不到漢節了。

  匈奴遊騎兵在衛律的授意下,分到兩邊,蘇武持節從中間過道走過,壯馬的鼻息噴到蘇武的臉上,匈奴人都在馬上俯視著蘇武,眼中俱是戲謔、嘲弄,還有著幾分好奇。

  漢匈...已經許久沒開戰了,匈奴人,對漢人也陌生了。

  副中郎將張勝草草處理掉方才潰逃的十幾個漢人,帶上其餘兵馬,快步追到蘇武身後。胡人兵刃上的寒氣掠過皮膚,張勝腳下深一步淺一步,側望向蘇將軍,每一步都走得結實,張勝眼中升起濃濃的敬意,

  娘的!死就死了!

  深吸口氣,張勝的步子也穩了。

  見狀,兩側的遊騎兵,眼中的神色變化,

  不再有嘲弄和輕視,而是現出了殺意。

  .........

  「混帳!」

  臨時行帳內,副中郎將張勝用佩劍狠狠劈掉桌角,仍不解氣,又重重踩了兩腳,才算好些,

  「張勝...」

  帳外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張勝想了會兒,驚喜道,

  「虞常!」

  掀開帳簾,張勝將虞常拉進來。虞常在漢出使時,張勝對他多有照顧,一來二去二人成了好友,虞常走進帳內,掃了眼被劈開的案幾,眼睛閃動。

  「單于大擺宴會,我見你出席久久未回,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特來找你。」

  「你也在宴上?」

  張勝驚道。

  「是,你一直沒看見我。」頓了頓,虞常手指劈開的案幾,問道,「為何生這麼大氣?」

  張勝心生警惕,就算與虞常私交再好,但漢匈不兩立,

  「沒什麼。」

  虞常問道,

  「可是覺得單于怠慢了你們?」

  張勝沒說話。

  何止是怠慢?!

  明明是且鞮侯單于主動提出漢匈親和,可方才在宴上,儘是無禮之舉,哪裡有親和的意思!只是張勝想不通一件事,

  既然且鞮侯單于沒有親和的心,把我們這群漢使弄來做什麼?若是請君入甕,冒著開戰的風險,只殺幾百個漢人,未免太不值了吧。

  張勝想不通,可是,他有常年遊走於政治場上的警覺,

  自己被捲入到了巨大的危險中!

  虞常見張勝不語,

  自顧自說道,

  「單于就沒有和漢的心,你們此行兇多吉少。」

  「為何?!」

  張勝脫口問道。

  虞常如實說道,

  「為何如此,我還不知。但我勸你,要早作準備。」

  張勝腦袋飛速運作,虞常的話張勝信了八分,他並非輕信虞常,而是虞常說的與自己看到的,完全相同。

  見張勝還猶豫不決,虞常上前,直接交底,

  「張兄,不瞞你說,緱王要造反,我們兵力不足,需要你們裡應外合。


  你們的陛下對衛律恨之入骨,我會射殺衛律,奉給陛下,此事若成,緱王為單于必以衛律首級為禮,與大漢永結秦晉之好。

  你放心,緱王深得人心,就是缺少能戰的勇士,有你們臂助,此事必成!」

  張勝被震得大腦一片空白,虞常趁熱打鐵,

  「半月後,單于要帶上閼氏和子弟出獵,那是出手的最好時機!在此之前,我等你答覆!

  還有,此事最好不要告訴蘇將軍,他是因和而來的。」

  說罷,虞常轉身離開。

  張勝臉上陰晴不定。

  ..........

  長安

  「父皇一次不聽,孤就與父皇再說一次!」

  「殿下!」

  見勸不住太子殿下,路博德直接跪在劉據身後,

  「萬不可再惹陛下生氣了!」

  路博德是霍去病手下出來的將軍,霍、衛相繼離世後,只剩路博德這一個叫得上名字的將軍,撐著太子一派,

  有些話,沒法說得太清楚,但,路博德已經看出了門道,殿下身邊的侍人越來越多,可用的親信卻越來越少,

  這一切,都是未央宮屏風後,那一雙遮天蔽日的大手所安排。

  路博德跪行到太子身前,

  低聲道,

  「殿下,潛龍勿用,就算開戰,對您而言也未必是壞事,末將只求您,再別和陛下唱反調了!」

  劉據眼神複雜望向路博德,他如何不知路博德忠心耿耿,自己貴為大漢儲君,能用的人,只剩下這一個了。

  衛、霍兩門都已凋零,霍光也不親近自己....

  長嘆一聲,劉據只覺得天地為牢籠,

  「孤知道你的好意了。」

  路博德大喜過望,殿下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如墜冰窖,

  「但,你說開戰對孤是好事,大漢已無戰力,再開戰就是平添災難,你是想讓大漢百姓更對父皇失望,好讓孤有可趁之機?

  生民何辜?

  路將軍,你若再有這般想法,我們以後也不必再見了。」

  路博德正欲開口,忽然餘光掃到一人,

  「殿下,謹言。」

  劉據也看到了宮外鬼祟的李陵。

  李陵遲疑著要不要見太子,看到路博德也在這,他正要轉身離開,卻被太子看到了,李陵回望太子,終究是沒過去。

  看到路博德,就讓李陵想起了霍去病。

  霍去病,讓李陵沒辦法親近太子。

  李陵的種種舉動,落在路博德眼中,

  望著李陵離去的背影,路博德眼中閃出濃濃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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