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著粗氣,滿頭都是汗,頭髮上的雪被汗氣蒸融,絲絲縷縷的凝結在一起。
林暮雨怔在原地。
這人,不是謝昭還能是誰?
他不是一大早就出門去了嗎?
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不到半夜是不會回來的,這才下午,他怎麼忽然回來了?
「你怎麼回來了?有事嗎?」
林暮雨有些疑惑,輕聲問道。
然而,她話音落定,對面站著的男人卻久久沒有回答。
謝昭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看著她,眼睛一點點赤紅起來。
眼前的林暮雨,穿著一件湛青色的短襖,洗的發白,雖破舊,卻乾淨,黑色的褲子有些小,腳腕往上空了一截,露出白色的棉襪。
腳上是一雙自己納的布鞋,外頭下了雪,這會兒鞋底有些潮濕,帶著一層泥。
她的頭髮很多,有些枯黃,紮成辮子垂在身後,細細碎碎的劉海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明亮而堅韌。
她長得極漂亮,笑起來更是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只是太瘦了,瘦得叫人心疼,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
就像是上輩子,消失在謝昭無數個夢裡。
任憑自己怎麼呼喊,她都不曾回頭一樣。
謝昭深吸了一口氣。
冷空氣入肺,他終於找回了理智,看著面前的林暮雨,他嘴角的笑容一點點擴大。
幸好。
她還在,孩子也還在。
一切都來得及!
「我回來找你。」
謝昭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站在了林暮雨的面前,眼神灼灼的看著她。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縣醫院!」
然而,後者卻頓住了,臉色一白,幾乎是本能的往後退了幾步,捂著肚子,眼睛死死的盯著他。
「謝昭,孩子大了,再過幾天就要生了,不能,現在不能打,你怎麼捨得……」
她的聲音發抖,神情恐懼,眼淚已經大顆大顆落了下來。
謝昭不喜歡這兩個孩子,她是知道的。
可是,再過幾天,孩子就要落地了啊!
那是自己的骨血,也是他的骨肉,他怎麼捨得?
謝昭一愣,總算是反應過來!
這誤會可大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趕緊解釋,「我帶你去是為了生孩子,不是打掉她們,這也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捨得?」
林暮雨遲疑的盯著他,眼裡還是防備,顯然不信。
謝昭無奈繼續解釋:「雙胞胎都會提前,而且比一胎要難生很多,你身體不好,萬一生不下來,從咱們村去縣城可就來不及了!」
「為了你,為了孩子,我一定要帶你們去醫院!」
林暮雨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終於猶豫了。
她胎位不正,自己是知道的。
村子裡的接生婆來看過,說是有一個是臀位,屁股朝下,到時候想生下來可能有點難。
但是她也沒說死,只說以往也有成功過的。
這年頭,村子裡家家戶戶都是在家裡找個接生婆上門生娃,誰會去縣城醫院?
林暮雨也沒想過。
她怔怔然看著謝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而謝昭卻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了。
「咱們現在就去,帶點衣裳,別的我明天再回來拿。」
謝昭說著,又彎腰,從木頭床底下拖出了一個箱子。
那是自己被陳家趕出來時,帶著的唯一一個行李,裡頭裝著他一些換洗衣裳,最重要的,是夾層里有他最後的一百多塊的家當。
林暮雨的衣裳很少,攏共就兩套換洗的。
他胡亂塞進箱子裡,想了想,又去給她拿襪子。
只是這一瞧,又是一愣。
手裡頭的襪子,縫縫補補,沒有一隻是好的,上手一摸,全都是疙疙瘩瘩的線頭,穿在腳上決計不會舒服。
上輩子,謝昭無數次夢到這日的場景。
他反反覆覆經歷折磨,幻想著如果老天爺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他又該如何。
如今,他一朝重生,這些事,早已經在腦海里演繹無數遍。
呼!
他深呼一口氣,扭頭對著臉色早就通紅的林暮雨道:「坐月子不能下床,貼身的衣服和襪子一定要舒服,這些襪子不要了,等會兒去縣城,我去供銷社裡頭給你買兩雙。」
林暮雨愣了一下。
買襪子?
給她嗎?
心裡頭的忐忑和不安越來越濃,她看著謝昭,低聲道:「可是從咱們村去縣城有二十里路呢,我大著肚子……」
實際上,她還是糾結。
先不說今天是年關,就單單說去縣醫院生娃,她就莫名害怕。
沒錢,也不熟。
心裡總是突突突的落不著地。
謝昭已經收拾好了,一把合上了箱子,落了鎖。
他看出林暮雨的猶豫,當下起身,定定的低頭瞧著她,堅定而認真道:「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想想孩子,就當是為了孩子考量,也該去縣醫院待產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做穩妥事,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也是給咱們孩子最好的保障,你說呢?」
林暮雨終於被說動了。
她低頭,盯著自己隆起的肚子,終於點頭同意了。
她不知道謝昭到底打著什麼心思。
但是,去縣城生孩子,和在家裡生,哪一個更安全,她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我的肚子……」
二十里山路,她根本走不出去。
「你放心,我有法子。」
謝昭鬆口氣,笑道。
他邊說著,一邊揚了揚下巴,示意林暮雨看向院子。
那裡,一輛板車靜靜停著,上頭更是早早鋪好了被褥,最上面還蓋了一層油布,這是防止下雪打濕了被褥的。
林暮雨驚得瞪大了眼。
「我來的時候經過爹媽的院子,借了板車,咱們先去縣醫院生娃,媽明天就過來照顧你。」
他說著,一把拎起箱子,放到了板車上,之後這才走過來,對著林暮雨道:「走吧?現在就出發!」
直到躺在板車上,離開了石水村,林暮雨還覺得自己似乎在做夢。
板車走得很慢,但是極穩。
謝昭很高,板車的繩子掛在他的肩膀上,繃出銳利的弧度。
他從不是干粗活的。
早些年養在陳家,也是如珠如寶的呵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