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前門拒狼,後門進虎
遂漸深沉的夜色,籠罩在戰爭造成的瘡上。隨軍民夫,以及那些當地土民,滿懷志芯與驚悚,默默地清理著戰場,除了搜集散落的兵器、旗甲、糧食、
皮革等軍事物資之外,最主要的,還是清理屍體....
死難的苟軍將士,屍身被收容埋葬於城西挖好的一座大坑裡,算是入土為安。至於并州軍,則不需那般「講究」,也圖省事,就暴露於城南城北,至多集中在一起。
城裡城外,城南城北,三千多具屍首,是實實在在的,夜色之下,顯得獰而恐怖。這一仗,死的人數的確有些多,這也跟苟武的軍令有關,在確認勝利、
徹底將敵軍擊潰之前,不要俘虜.....
一切以作戰勝利優先,其他任何考慮都靠後,也就導致,等苟軍將士開始抓捕俘虜時,收穫也不多了。
至於因此戰死掉的人,只是一串數字罷了,哪怕累累戶骨擺在眼前,或許還不如他們身上的衣甲、手中武器更吸引人注意。
苟武這些人,縱不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總也見慣了生死。比起一場天災,一場饑荒,區區幾千人又算得了什麼?
就在幾日前,孫部數千人,尤其是那些俘虜,盡為并州軍所害,對於下屬的孫部將士來說,這也僅是血債血償罷了..,
并州軍留下的營地內,生還的數千苟軍將土,盡情享用著酒食,還有老規矩,有功者賜酒肉。苟武沒有舉行慶功宴,只是命人將搞軍物資發放,讓各部自行慶祝。
滿營歡愉之中,苟武則登上一棟箭樓,拿著一罐自張和軍中繳獲的酒水,倚欄獨飲,默默品嘗著勝利的味道。
如此大勝,算是苟武的揚名之戰了,尤其在這等惡劣的局面下,逆勢而為,
大膽用兵,獲取全勝,則更顯可貴。這種勝利,非名師大將不能獲取。
藉於此,苟武該是有自得之本錢的,只可惜,此時此刻,他卻從心裡把那點得意之情狠狠壓制。實在是時局艱難,重任在肩,雖獲此勝,但對於河東危局的解決,究竟能起多少效果,仍舊未知。
張和軍破了,諸葛驟那邊,可還有上萬軍隊,而比起急躁少備的張和,諸葛為人用兵,可都要謹慎持重許多。當然,這也是他敢於在兩路并州軍如此抵近的情況下,還敢玩「舍一取一」的戰法,簡直是在刀尖上起舞。
「此時,諸葛驤應當已經收到張和兵敗的消息了吧..::.:」
抬眼望向西北,
苟武的目光仿佛能刺破黑夜、跨越汾水,落到數十里外的臨汾城,嘴裡喃喃道:「不知這位諸葛將軍,又將作何舉動?」
就在不久之前,苟武收到了留在臨汾眼線的急報,雖然晚了半日,諸葛驤軍依舊於黃昏時分,抵達臨汾,已然入據城池。
劉異與苟英在何處?安危如何?自己接下來,又當如何行事?
帶著類似的思考,苟武佇立良久,一直到「襲擾騎隊」的歸來,方才從雜亂的思緒中擺脫出來。昨夜苟武給了劉異與苟英兩百騎,活著回來的,也就三十餘騎了,幾乎人人帶傷。
帳內,看著創傷數處,手臂上仍隱隱有血液滲出的劉異,苟武親自上前,將其扶起,沉聲道:「辛苦了!」
面對苟武的禮待,劉異臉色很是難看,並不是因為流血過多造成的生理反應。見其悶著腦袋,不做言語,苟武四下一掃,回過味來,眉頭一凝:「苟英何在?」
聞問,劉異再度身,單膝拜道,語氣沉重道:「苟隊主失陷敵陣,力戰而亡!屬下有辱使命,兩百騎損折過半,既未能阻敵軍南下,還折了苟隊主!懇請將軍治罪...
》
聽劉異這麼說,苟武面上表情凝固了,張了張嘴,一時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與苟政、苟雄兄弟不同,與其他苟氏族人也不同,苟英是一路隨他從魏郡逃出來的,感情深厚..:::
過了好一會兒,接受了這則消息後,方才雙手再度將劉異起,扶他坐下,
給他倒了碗溫酒,輕聲道:「將你們的遭遇,仔仔細細給我講一遍!」
見苟武表情,劉異心情更加沉重,接過酒水,狼狼地灌了一口,抬手拂過下巴,而後緩緩將他們北上擾敵一日夜間的情況敘來。
昨夜,劉異與苟英率領兩百騎北上,夜行三十餘里,便抵近駐於汾水西岸的諸葛軍營地。那時正是夜半三更,人最為困頓疲憊的時候。
這種行軍途中的臨時營地,當然不可能是什麼深溝堅壁,但諸葛的營防布置,還是很有章法。劉、苟二人,在仔細觀察過敵營後,瞅准一處,沒有猶豫,
在夜盡天明之前,發動突襲。
兩百騎,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在敵無備之下,突入營中,引發混亂還是有的。北上之時,帶足了松脂、油料等引l火之物,突襲之前,劉異的命令也很清楚,只蹈營、喊殺、放火,攪亂敵營,儘量避免斯殺,尤其不能戀戰。
旁的不說,能夠被苟武委派來襲營的,絕對是苟軍的精銳,在劉異明確的戰術命令下,執行得還是很到位的。因此,在邃然襲擊下,并州軍左營很快就亂了起來,尤其是苟英率人,跑進了輻重營地,放火燒了好幾方草垛、糧車..:
只可惜,沒能引發營嘯,亂象也沒有進一步擴大,不是夜襲小隊不努力,實在是諸葛反應比較迅速。
事起之時,諸葛驤自睡夢中驚喜,察看情況後,果斷下令各營軍官制亂。立足中營,安撫其餘未亂營地,防止亂象擴散,在此基礎上,再派軍進入左營與輻重營,約束亂軍,剿殺苟軍騎兵。
隨著諸葛命令的一步步落實,并州軍各營逐漸穩了下來,而劉異察覺其狀,雖覺可惜,但也不得不帶人撤離。劉異的反應也不算慢,但依舊被反應過來的并州騎兵狠狠咬了一口,加上走丟、失陷於敵營的騎卒,當時便損失了四十餘騎。
劉、苟二人的襲擊,雖然沒有給諸葛軍造成太多的死傷,但遲滯的目標,
卻還是達到了的。持續的騷亂,使其秩序大變,到白日方才重新整備完畢,但將土疲憊明顯加強。
同時,苟英帶人在輻重營放的那場火,也燒掉了諸葛一小半的糧草,這甚至比殺傷他幾百士卒,作用更大。一番折騰,諸葛驤軍一直到巳時左右,方才起行,繼續南進。
南下途中,面對的自然是劉異與苟英的持續騷擾,兩個人各領一隊,輪番上陣,靠著騎兵的高機動性,與其糾纏。但他們畢竟兵少,且在白日,想要達成夜襲的效果,自然不大可能。
事實上,作為寡而弱的偷襲者,暴露在敵人面前的時候,是極其危險的。但劉異與苟英迫於艱巨的戰術任務,不得不遊走於危機邊緣。
幾次襲擊下來,他們的虛實也慢慢被諸葛驤摸透了,於是在迫近臨汾城十里的地方,苟英再度率人游弋其側時,遭到了痛擊。
這一回,沒能順利擺脫,相反還被諸葛設了個伏,將其包圍。苟英也的確是個勇士,危急之時,率眾死戰突圍,劉異也在最後關頭,帶人前去接應。
在付出了大量犧牲之後,二人方才會合,並協力突出包圍。但在關鍵時刻,
苟英的戰馬出了問題,中了一弩,一把將苟英掀翻在地,再難逃脫。
最終,苟英在又斬殺幾名沖在前頭的并州士卒後,淹沒於敵軍,而劉異只能率領殘卒逃竄,但面臨著并州騎兵的追殲。
雖然諸葛軍中騎兵不多,但也逾千騎,劉異一路被著往南跑,又轉向西邊,逃了五六十里,方才勉強擺脫。但還跟在身邊的,也只剩下這三十來騎了。
無奈之下,劉異率眾,南渡汾水(汾水過臨汾境後,匯入水,折而朝西流向黃河)回到河東境內,繞了一百多里地,從南邊轉至絳邑,得知苟武已經擊破張和之後,才敢來歸....
聽完劉異所述,苟武沉默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見狀,劉異再度起身拜道:「屬下無能,有負將軍所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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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苟武很肯定地打斷劉異,看著他,噓道:「本是強人所難、赴湯蹈火之使命,你們已經完成得很好,拖得諸葛半日時間,方才給我軍創造了襲取張和的機會,否則,結果難料!
苟英之死,實屬天意,陣上而亡,也是我等從軍者的宿命,你也不需自責!」
聽苟武這麼說,劉異心下才稍稍一松。注意到他慚愧、志芯的神情,苟武穩了穩心神,臉上擠出點勉強的笑容,再度將劉異扶起,安撫道:「辛苦功勞,悉數記錄,你先下去,帶領歸來的勇士療治金創,我也將賜予酒肉,以示搞勞......」
「多謝將軍!」
「去吧!」
待劉異被親兵引著退下之後,苟武再也忍不住哀傷了,雙手握拳,眼眶中隱隱有淚瀅閃動,趁著無人,低咽道:「我苟氏,又亡一族親啊!」
這一夜,平陽與河東的局勢,就仿佛進入了一種喧鬧之後的平靜,所有人都好似累了。苟武駐絳邑,諸葛驟軍臨汾,張和則逃回襄陵。
當然,左右局勢的主角,也變成了苟武與諸葛,二者隔河、隔空相望。不過心態、狀態上,卻大不相同,苟武依舊絞盡腦汁,思考著接下來的局勢變化,
籌謀著相應對策。
而諸葛,則還在一種凌亂的思維之中,怎麼也想不通,張和是怎麼敗的,
苟軍究竟有多少人,而他接下來又將如何行事。
但不管如何,有一點是確認的,十四日此夜,雙方都沒法再做更多事情了,
一切唯有等到明日天明再說。
翌日一大早,或許是昨夜夢到有喜鵲在枝頭鳴叫,苟武初醒,便收到了一則好消息:張和死了!
卻是絳邑兵敗之後,張和僅率數百騎北逃,至襄陵,驚惶甫定。回魂之後,
念及慘敗之情形,鬱憤難釋,有種被再一次打回原形的羞恥感。
自覺經此一戰,大損并州精兵,有負張平所託,無顏再回太原見叔父。同時,半年之內,連遭敗績,還是慘敗,即便是張平族侄,在并州集團也很難再抬頭了,更別提什麼功業前途了。
於是,心態徹底崩潰的張和,越想越氣,一氣之下,乾脆直接拔劍抹了脖子..
還有這種意外之喜!得知訊息之後,苟武的思路迅速就打開了,立刻升帳聚將,進行軍議。
苟武一共有三方面的安排,其一以張珙率領原孫部將士北上,直取襄陵,然後做出西渡,收復平陽城的姿態:
其二,給陳晃補充兵卒,讓他歸河東郡,繞行至汾水南岸,大造聲勢;
至於苟武自己,則率領剩下軍隊,自絳邑西進,兵臨口,同樣大張旗鼓做出威脅諸葛軍的動靜。
顯然,苟武又在行險了,在兵力本就不足的情況下,還敢如此大肆分兵。但是,這樣的虛張聲勢,對諸葛這樣的人來說,恰恰能起奇效。
此時的諸葛,正面臨著下一步動向的艱難抉擇,是進是退,是攻是守,是戰是和,完全沒有定計。當諸葛驤還在猶豫之際,巡河的并州軍士,立刻將苟軍的異動報告給他。
對此,諸葛驤心中的疑慮頓時加重了,原本河東留守苟軍的情況還是比較清晰的,但經張和那麼一般,一切再度變得模糊與渾濁,這顯然會加劇其內心的擔憂。
不過,警惕之餘,將其嚇退,則還需一定的火候,而這把火來自張珙。
張珙奉命北上,至襄陵時,已近乎一座空城,那些并州騎兵,收容張和戶體後,直接狼狐而逃,北返永安去了。留下一個尷尬的豪強首領吳單,沒能逃掉,
被張珙收而斬之,算是繼續為孫萬東報個仇。
其後,按照苟武的命令,張珙鼓譟而西,兵臨汾水,在幾個津頭大造動靜,
林立的旗幟偽裝出數千人的兵力規模,做出要渡河截斷諸葛軍退路的態勢。
當張和自殺以及張珙軍動向,陸續傳至臨汾時,諸葛驤再也穩不住了,沒有多少猶豫,果斷選擇撤軍。畢竟,事已不濟,逗留無益,反致危險。
撤也撤得小心翼翼的,先遣騎兵北歸,加強平陽那邊的防禦,保證後路暢通。同時安排兵馬殿後,以防備汾南、汾東的苟軍,他則自領中軍,向北徐行。
就這樣,在苟武大膽操作的「疑兵之計」下,自覺獨木難支的諸葛驟,也退兵了,并州帶給河東的這輪危機,也暫時宣告過去。
然而,收攏各路兵馬、物資、人口,全部打包南歸河東(苟武斷定,一旦等諸葛反應過來,平陽必不可守),至聞喜,還未及喘口氣,急報再來。
荷健的前鋒兵馬,已叩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