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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使者 夏糧

2025-01-02 08:42:25 作者: 羋黍離
  第158章 使者 夏糧

  永和六年(350年)五月初十,長安東郊,轍痕凌亂的官道上,一支車隊緩緩駛來。懸空的烈日,肆意烘烤著大地,置身其中的隨從及護衛們,無不一副難耐之狀,埋頭趕路,就差把舌頭伸出來散熱了。

  居中的車駕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歪歪扭扭地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

  軸轂之間發出陣陣誇張的刺耳的聲響,給人一種隨時可能散架的感覺,這輛由潼關守將羅文惠提供的馬車,顯然不能讓人滿意。

  不過,對普使謝攸來說,再怎麼折騰,也比騎馬要舒服。所幸的是,長安在望,遙遙數千里長途,總算有個終點了。

  及至近郊,行人車馬漸漸加多,散布於城周的墟市間,也有了些人氣,這些景象與動靜,都讓躲在車駕內的謝攸,不時探出腦袋觀察。

  當然,謝攸眼裡看到的,依舊是蕭條與落敗,不過,比起在關東的經歷,長安周遭呈現出的氣象,多少還有那麼幾分寧定。

  四月初的時候,謝攸便奉命出使,西奔關中,代表朝廷撫慰收復長安的苟軍。一路上曉行夜宿,小心翼翼,穿過混亂的中原州郡,所見所聞,儘是渾濁與昏暗,天災人禍不斷,百萬黎元悉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亟待王師救援。

  進入伊洛地區之後,更顯殘破,十室九空,村野無人,成片成片的無人區造成的死寂,讓謝攸有種行走在空空地獄的感覺。

  洛陽舊都,只敢遠遠眺望兩眼,不及細看,只記住城頭聾在立杆上的「魏」旗,便匆匆西歸。一直進入弘農境內,方才重回人間。

  弘農的破落,比之河南好不到哪兒去,一年半的功夫,被戰火燒了一遍又一遍,剩下一片白地。最大的區別,或許就是苟軍的重新入駐,使其重回一種軍事管制下的秩序。

  苟威坐鎮弘農,部下當然遠遠談不上秋毫無犯,但對地方士民侵掠與傷害,

  還是有一定克制的,畢竟來自長安的訓訓令與誡條,也不敢公然違背。

  同時,從去歲春開始,到三個月前進擊關中,苟軍也陸陸續續地也吸收了不少弘農士民,這批將土人數雖不多,但也是連接苟氏集團與弘農郡的一條紐帶。

  再加上,苟政還記得當初對山民的「耕食之諾」,命人以其名,探訪山野,

  廣布山民,邀其出山,歸田勞作。為此,苟政特地在糧儲拮据的情況下,派遣一批糧種、耕牛、農具,作為安置弘農山民之用。

  效果未必盡如人意,畢竟弘農亂了這麼久,誰也說不準到苟政這裡就到此為止了,因而,即便苟政公布的告文滿懷誠意,那些避禍於山野的百姓,大多猶疑不定。

  最終選擇出山的,也不過兩千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正是當初與苟政對話的老農那批人:::::

  誠然,弘農想要真正得到恢復,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還需要一個極其艱難而漫長的過程,但由苟政領銜的苟氏集團,帶給弘農士民的,卻是一種改變的開始。

  這些,自然不是走馬觀花般的謝攸所能看到的,隨著長安的臨近,這慘澹的光景,帶給他的不是震撼與憐憫,而一絲莫名的自得。

  胡羯侵掠下的北方,果真殘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建康的繁榮富庶、名士風流,可就異常難得了。

  這天下正朔,還在建康,也難怪,億兆士民心向晉室,如苟政這種出身寒賤的土豪草莽,在有所成就後,所思所想,便是向建康獻忠輸誠。


  等完成此番出使,回朝之後,朝廷也該重重獎賞一番才是,否則這一路的辛苦豈不白白承受了。另一方面,有躬身北行的經歷,今後高談闊論時,也當更有談資,更具說服力,也許在北方、北伐問題上,他也能成為一個「專家」了.....

  謝攸畢竟屬於上品士族,又豈能知悉人間疾苦,即便耳聞目睹,又如何肯低下頭,真真切切地看看腳下的芸芸眾生。

  昏昏沉沉間,仆侍自車駕外稟,長安到了。對這辛苦旅途的耐心已經快消磨乾淨的謝攸,立時來了精神,掀開車簾,探頭而出,然剛剛站起,一陣頭暈眼昏襲來,差點沒摔下車去。

  好不容易緩過來,耀目的陽光,灼燒的熱量,對這自然世界的體會也更加深刻了。謝攸年紀也就三十歲上下的樣子,長相白淨,氣度儒雅,看起來就不怎麼接地氣。

  紅潤的氣色,儼然是炎熱與顛簸造成的,站在車轅上,抬眼望了望不遠處的長安城垣,謝攸疲憊的面龐上露出一點傷懷的表情,語氣中仿佛有無限感慨:「抬眼見日,更見長安..::

  霸城門前,殷浩此前委派北使的從事中郎王楊之,正奉苟政的命令等候。顯是等久了,王楊之有些百無聊賴的,躲在城門的陰影下納涼。

  受人提醒,方出門迎接,正聽到謝攸的慨嘆。若是在建康,他或許也會發聲,與之附和,不就裝模作樣,誰不會?

  快步迎上前去,拱手拜道:「兄台,可是讓在下好等!」

  謝攸打量了王楊之兩眼,並不認識,面露不愉,斥道:「你是何人,敢與天使稱兄道弟?」

  聞言,王楊之頓時漲紅了臉,色道:「在下王楊之!」

  誰還不是個朝廷使者!謝攸這才恍然,下車來見,略作觀察,見他冠冕齊整,揖手回應道:「怠慢之處,還望見諒。中郎前者奉殷中軍之命北使,久不還朝,人以為失陷於亂局,沒曾想,竟在長安,這是何故?」

  聞問,王楊之念及滯留苟軍,被苟政當牛馬役使的這段「艱苦」時光,搖了搖頭,重重地嘆道:「一言難盡啊!」

  「兄台還請先隨我入城,苟將軍正於府中等候!」王楊之道。

  「苟將軍......」謝攸呢喃了一句,似乎在咀嚼王楊之恭敬語氣中透露的特殊意味。

  稍作思索,謝攸好奇問道:「想來王中郎在苟政這邊居處已久,不知此人如何?」

  對此,王楊之瞟了謝攸一眼,道:「能崛起於微末,並率師收復長安,自非常人?具細如何,兄台與見之後,自有體會!」

  謝攸點點頭,又很快皺起眉頭:「我為朝廷天使,攜詔而來,竟然不親自出城迎接,看來此人,甚是驕橫啊!」

  王楊之自是深以為然,不過,在注意到謝攸那矜持的語氣神態之後,心中卻也不免暗暗做出判斷,不管此人來意如何,恐怕都難完成使命了。

  苟政豈是任人拿捏的主,朝廷的詔制對這等軍頭,又能有多少震力、約束力?對於這個問題,王楊之深有感觸。

  以至於,王楊之在心中暗暗鄙夷謝攸,朝廷怎會派這樣一個棒槌北上?當然,人總是難以自知的,而王楊之不知道的是,他幾個月前初至河東時的表現,

  比這謝攸,好不到哪兒去。

  只不過,如今的王楊之,經過苟政的「折磨」與錘鍊,少了許多浮躁。


  二人乘馬,並轄而行,穿過坊間道路,往城北的刺史府衙門而去。沿途,觀察著長安城內委頓光景的同時,謝攸仍不忘向王楊之探聽著苟軍的情況。

  比如,其魔下的軍力如何,戰力如何,糧械可曾充足..::,

  對這些,王楊之回答不免敷衍,但在注意到謝攸詢問時眼中閃過的異樣時,

  他也不由心中一動。

  在苟政這裡,王楊之早就待膩了,早就想著要回建康,他想念江南的魚米豐足,想念家中的歌姬美妾,想念那些吳儂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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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夢回,都是在愜意無比的溫柔鄉里,等醒過來時,面對的卻是慘澹、淒涼的現實。條件艱苦也就罷了,還要受苟政這個武夫的肆意驅使,堂堂衣冠,豈能受此折辱?

  謝攸的到來,則讓王楊之看到了解脫的希望,看到了另外一種解決困境的可能。這麼長時間,即便王楊之再遷,也反應過來苟政強留自己的原因了,就是看重自己「朝廷正使」的身份,希望藉此招撫關西士望,安定民心。

  雖然這種作用,很能滿足人的虛榮心,但苟政的「役用」方式,以及關西清貧艱苦的條件,都讓王楊之難以忍受。

  而謝攸,顯然是可以替代自己在苟政這裡作用的。論身份,謝氏也是南渡大族,論官品,司徒主簿可比他這個從事中郎要高的多。

  司徒,可是大名鼎鼎的蔡謨,何充之後,受命與會稽王司馬昱一同秉政的輔臣,雖然蔡謨故弄玄虛,三年不曾奉詔任事理政。

  同時,王楊之當初北上,雖有詔命,本質上是受殷浩之命,而謝攸之來,則屬於建康朝廷為酬苟政進取關中之功。兩者之間,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

  綜上所述,謝攸比起王楊之,能夠帶給苟政更多大義上的好處。念及此,王楊之看向謝攸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歡喜,那是在看一個代罪受難的替身.....,

  刺史府堂內,下屬的幾名重要僚屬齊聚一堂,長史郭毅、主簿楊間、司馬苟侍等俱在,在這些心腹臣僚之外,還有曹苞、杜郁、郭將、趙琨、韋遙等關西土人。

  威嚴的目光中,帶著明顯的鑷人之意,在杜郁等人多停留了片刻,而後強勢地吩咐道:

  「夏糧之議,就此確定。凡京兆、馮翊、始平三郡之民,每丁納谷一斛,口半斛,七月之前,夏糧徵收之事,要全部完成。輻重營遣吏卒,配合官府將此稅糧之政,堅決、徹底推行下去!」

  「諾!」郭毅等人齊拜。

  不過,對於這道括糧令,每個人表情都不輕鬆。一則時間緊張,要在五十日內,將三郡夏糧徵收完畢,對並不算熟悉郡務民情的苟氏官屬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二則,如何具體落實,才是個大難題,且不提三郡士民是否會抗拒,僅轄下丁口數量,就沒有一個確切的數據,連續的變亂之下,羯趙官府留下的人口籍檔,基本只剩下一絲微弱的參考價值了。

  因此,可以想見的,在具體的操作落實上,征糧不可能如苟政所言「丁一口半」那麼簡單。而在這方面,苟政也是有所考量的。

  事實上,堂間所議,只是一個基本的征糧標準,用以宣告三郡士民,他苟政的「輕薄稅」。至少,他不像羯趙那般,每一次徵稅,都要把大量士民百姓逼上絕路。

  而真正有關夏糧徵收的決定,在在苟政與郭毅、楊間等人的秘密商討中。苟政劃了兩條線,一條是七月之前,要在三郡徵收夏谷十萬斛,第二條則是徵收對象僅限於各郡「舊民」,那些被苟政新組織起來的屯營百姓不在其列。


  至於把魔下的關西士族叫來討論糧稅,其用意也是昭然若揭,想要完成征糧任務,這些士族豪強們,是不可能不出血的,這是一份提前的通知,也是一份警告。

  而這些豪右的應對選擇呢?大抵是不敢拒絕乃至反抗的,且不說繳稅納糧,

  天經地義,就苟氏集團下屬那麼多軍民要養,若把他們餓狠了,逼急了,那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就像苟政所慮的,這些關西士族,從心裡鄙視苟軍的來歷,但同樣也深深地忌憚著他們的「匪性」,否則為何連曹苞者都能急於表現出對苟軍的「改造」意圖。

  「諸君都是關西士望,人所共仰,征糧之事,還請代為宣播,GG士民,協助官府,完成夏入!此為治安之策,而匪斂之政,還望悉之!」

  當苟政說出這麼一番話時,曹苞、杜郁、郭將等人,自是恭聲應承,這也是一種必要的妥協。

  可以確定的是,隨著苟氏集團展開夏糧徵收工作,必然會在三郡之內引發混亂,甚至動搖那才將將平穩下來的統治。

  普通黔首不算,他們是納糧的主體,換誰統治他們都得被剝削,相比之下,

  苟政之糧政,可謂仁道了。但那些新近臣服的士族豪強群體中,總免不了耽於私利、不識時務者,對這些,苟政從做下決議開始,就做好了應對準備,不外乎刀兵罷了..:::

  對苟政來說,此番夏糧工作,進展與過程或許會很糙、很亂,但卻是不得不為之事。除了填補日益緊張的糧食需求,為下一步平定雍秦也必須做更多軍事準備,軍糧就是重中之重。

  然而,這些仍屬次要,對苟氏集團來說,此事真正的意義在於,這是對建立屬於苟政對關中統治的一次嘗試與推進,稅收對於一個政權的意義,再明確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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