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詩經
「是,是!」楊征應了兩聲,低頭專心烤魚。魏聰覺得王壽言辭有些過了,
咳嗽了一聲道:「楊征,我自小就不喜歡生食,並無瞧不起生魚膾的意思,其實雒陽那邊也有喜歡吃生魚膾的!」
「是嗎?」楊征抬起頭,好奇的看著魏聰。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官吏會這麼和氣的對自己說話。
「是呀!《詩經》裡面不是有一句嗎?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就是說吃魚難道一定要吃魚才如願?難道想要娶妻子,必得齊國姜姓女子才好?這裡面說的魚,便是生魚膾!這《詩經》本就是講的是古時中原的風俗,有《衛風》、有《陳風》、有《齊風》,這說明古時候北方中原人就已經吃生魚膾了。」
「從事郎君您真有學問,那有沒有《楚風》呀?」火堆旁有人問道。
「《楚風》?」魏聰聞言一愣,旋即笑道:「這倒是沒有!」
「為啥呀?」
「因為這《詩經》是古時候周天子讓手下四處搜集百姓歌詠而成,但楚國當時是蠻夷之地,不聽周天子的管轄,自然就沒有《楚風》了,不過楚人也有自己的詩歌,那便是《楚辭》了!」
聽到魏聰這番解釋,火堆旁的人們都露出了崇敬之色。兩漢經學所謂的經指的是聖人所作,即《詩》、《書》、《禮》、《易》、《樂》、《春秋》六經。
孔子曾說:不讀詩,無以言!這不是說不讀《詩經》就不會說話,而是說在當時的貴族社會交流中,《詩經》占據了極為重要的地位,貴族們必須引用詩經中的某段詩句,表達自己的意思;如果你對《詩經》中的內容不了解,就會無法正確的理解對方要表達的含義,產生誤解。到了兩漢時期,《詩經》在上層社會交流中的地位已經不再像先秦時那麼占統治地位,但在王壽、楊征這些出身於下層社會的人們眼裡,還是魏聰出身不凡的鐵證。
「總算是有效果,娘的,就記得這麼幾句,掉書袋真他媽的累!」魏聰看著周圍投來的崇敬目光,不由得吐出一口長氣。他早就發現了,在當時社會出身上層的如鄧忠、曹操這些人,反倒並不那麼看重對方的身份(當然,他們也會注意你的出身,但僅憑一個出身對他們意義不大,畢竟他們見過的老爺太多了),而更看重對方的才能;反倒是出身下層的如王壽、第五登、楊征這些人,固然也對魏聰的本事很佩服,但能讓他們本能服從的最好辦法還是一個牛逼的出身。
所以魏聰在發完賞錢之後,就立刻拼命的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高貴出身」,否則要是只給錢只會被被這些兵士槳手輕視,當成隨便給錢的「冤大頭」豈不是適得其反?
「魚烤好了!」楊征小心翼翼的將烤好的魚膾送到魏聰面前,魏聰隨手拿起一根竹籤,放到嘴邊咬了一口,熱乎乎的,外焦里嫩,除了調料比較少之外味道的確不錯,他點了點頭:「烤的不錯,來,王壽,你們幾個也拿一塊,別看著我一個人吃呀!」
眾人面面相,王壽第一個伸手拿了一塊,其餘人才紛紛伸手,到了最後,
魏聰對楊征笑道:「來,你也拿一塊,一起吃!」
「多謝從事郎君!」楊征向魏聰拜了一拜,才拿起魚膾吃了起來。魏聰吞下最後一塊魚肉,將竹籤放到一旁,他拍了拍手:「明天天一亮,就開始準備攻打鄔堡!」
話音剛落,魏聰就感覺到旁邊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猶豫和恐懼,他笑了笑:「你們放心,我沒打算讓你們用人命去填張家的壕溝,我有更好的辦法!楊征,你是本地人,應該對周邊的情況都很了解吧?」
「不錯!」楊征點了點頭:「小人的村子距離這裡也就十幾里地,對於周邊熟得很!」
「那好,你從槳手裡挑二十個口齒伶俐的,分成五隊,各自拿些賊人的衣袍兵器,去周邊村落鄉鎮,將官府要處置張家,還有昨日張家人被我們打敗的事情宣告開來!還有,我會寫些布告,你每到一個村落鄉鎮便張貼上,明白嗎?」
「宣告昨日之事,張貼布告嗎?小人記住了!」楊征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從事郎君,可否這件事情換個人去做?」
「換個人?」魏聰皺了皺眉頭:「怎麼了?你有什麼不方便嗎?」
「是這麼回事!」楊征解釋道:「小人也想像王老哥這樣,為您效力!」
「可這也是為我效力呀!」魏聰笑了起來。
王壽平日裡和楊征相熟,猜出了對方的心意,笑道:「郎君,楊征應該是說想像咱們一樣跟著您殺賊!楊征,您是不是這個意思?」
「對,對!小人就是這個意思!」楊征連連點頭。
「像王壽、第五登他們一樣?」魏聰聞言一愣,旋即笑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刀槍無眼,而且軍法無情,你可要想好了!」
「其實我們槳手今天也是參戰了的,雖然只是在後面射箭投石!而且當初擊殺張伯路,我們也是出了力的!」楊征小心翼翼的說,旋即他趕忙解釋道:「郎君,我並不是說您處事不公,恰恰相反,我們這些人也得了您的賞賜,拿的比與賊人白兵相見的人少也是理所當然。不過小人覺得論起氣力和武藝,我也不比別人差一一」
「所以你也想和王壽,第五登他們一樣,在接下來攻打鄔堡時與賊人廝殺?
」魏聰問道。
「不錯!」楊征連連點頭:「小人就是這個意思!」
魏聰沒有說話,他先前發放賞賜時,故意是把槳手和戰兵一起發賞錢的,槳手們一人五十文,戰兵都是百文起步,若有首功的,只會更多,戰兵中拿到三百,五百文的也是大有人在,目的就是為了讓刺激這些槳手,畢竟若是只看身體,這些在龍舟賽中挑選出來的槳手肯定要比從流民中募集來的戰兵要強多了。
楊征看魏聰一直不聲,心下不禁有些虛了,他咬了咬牙,大聲道:「郎君,若論武藝氣力,我楊征都不比別人差,您若是不信,可以讓人來和我比試比試!」
「楊征!」魏聰笑了笑:「槳手中有和你一樣想法的有多少人?」
「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楊征小心答道:「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吧!」
「嗯!」魏聰點了點頭:「你們有這個想法很好,不過這次就算了吧!在我手下當兵,氣力和武藝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相互配合、聽得懂號令旗幟進退。那些兵士們在上陣之前,都操練了兩三個月了,讓你們就這麼貿然上陣,只會害了你們!」
「是!」被魏聰拒絕,楊征有些沮喪,不過他也看過鴛鴦隊在戰場上的樣子,知道魏聰並不是隨便找個理由推。
「你也不要喪氣!」魏聰笑道:「其實我讓你做的事情也很重要,張家的鄔堡經營不是一天兩天,如果一心堅守的話,就憑我這點人,肯定是攻不下來的。
我讓你去四鄉張貼布告,就是為了讓周圍的鄉民知道張家即將覆滅之時。張伯路這些年來武斷鄉曲,得罪的人肯定多得是,勢頭一變,想要乘機報仇雪恨的人肯定要多少有多少。只有借眾人之力,才能將張家這個巢穴連根拔起!」
「郎君這一招真是好計!」旁邊傳來趙延年的聲音,原來他剛剛去巡哨去了,回來正好聽到魏聰這番話,不由得精神一振:「屬下方才還想著如果張家人恬惡不俊,要如何才能攻下這鄔堡,卻不想郎君竟然想出這等妙策來。
「呵呵!」魏聰笑了起來:「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我沒有孫子的本事,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野戰決勝之後,就要善於利用勝利,便如同取勝的鬥雞一般,鼓起赤冠,張開雙翼,大聲啼叫,召喚朋黨,漲己方威勢,使得敵人未戰而先怯,這才是兵法的精要所在吧!」
「不錯,郎君這個比方打得好!」趙延年笑道:「在下在軍中時也曾經聽校尉、將軍們講到過幾次兵法,但像郎君您這般說的深入淺出的,還是頭一遭!」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對魏聰道:「在下方才巡營時也有所得,還請郎君明鑑!」
「哦,延年你說來聽聽!」魏聰饒有興致的問道。
「屬下是這樣想的!」趙延年在火堆旁坐下,隨手拿起一根竹籤,在灰土上邊說邊畫,魏聰越聽越是興奮,最後掌笑道:「不錯,不錯,著實是好計,一事不煩二主,這件事就交給延年去辦吧!」
張家鄔堡,望樓。
夜色中的篝火,在遠處的江岸放光,猶如天上墜落的星星。但它們比天空的星星更加明亮,但不曾閃爍,只是有的時候膨脹舒展,有的時候墮落陰鬱,猶如遙遠的花火,微弱而暗淡。
敵人的營地距離自己有大概三里路,張賀暗自估算,他居高臨下,一切都一覽無餘。
「為什麼不夜襲?」望樓下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說話的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因為生下來左手就多了一根指頭,所以旁人都叫他「六指」:「敵人的營地我們很熟悉,就在墳地後面,就算不點燈,夜裡我也能找到!」
「小子,因為我們白天剛剛打了敗仗,剛剛輸了的人是沒膽量夜襲的!」回答的是個禿頂的矮胖漢子,他肩膀很寬,渾身肌肉就好像一塊石頭:「而且敵人已經修好了壁壘,壕溝里還有竹籤,你飛過去嗎?」
「別胡思亂想了!」有人低聲道:「已經全完了,張將軍死在江里那天起,
就一切都完了。蛇無頭不行,張家就沒人能代替張將軍發號施令!」
張賀搖了搖頭,和這些來自四方的亡命賓客不同的是,自己既然姓張,是宗族的一員,就斷然沒有跳船跑路的道理。比起丟下祖宗陵墓去外鄉當浮浪流民,
自己寧可和父母死在這莊子裡。這時一陣夜風吹來,帶起他頭頂上的望樓頂蓋,
發出尖銳的哭豪聲。他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想要找個避風的地方躲躲,突然他的動作僵住了。
「江面上,江面上,你們快上來看看!」張賀向望樓下惶急的喊道。
人們湧上望樓,只見遠處的江面上十多個光點正朝敵人的營地移動過來,顯然那應該是一條條船。
「援兵,是援兵!」有人喃喃自語道。
「他們今天不是打贏了嗎?幹嘛還派援兵來?」有人問道。
「他們想把塢堡完全包圍起來!」有人恍然大悟:「所以才增派援兵!」
言語就像刀,剖開真相,袒露在眾人面前。如果說先前還是沮喪的話,那現在就是絕望了。張家的鄔堡再堅固,沒有外部的援兵,也早晚會被攻破,更不要說現在連個像樣的領頭人都沒有。
「留在這裡就是等死!」那個禿頂矮壯漢子大聲道:「誰現在和我一起走!」
「你瘋了嗎?還是夜裡,你什麼都看不見!」
「那也比留在這裡等死好,等天亮了就來不及了!」禿頂矮壯漢子冷聲道:
「我等一刻鐘,過時不候!」
眾人陷入了沉默之中,這時一人走到那禿頂矮壯漢子身旁,然後又一人,人仿佛流水,片刻後,只有三個人願意留下來,他們都是張氏宗族的人。那禿頂矮壯漢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都是明白人,快去找根繩子,夜裡開門太麻煩,咱們用繩子垂下去。」
像這樣的事情在夜裡不斷發生著,到第二天的陽光再次照在張家的鄔堡上時,還剩下的賓客部曲只有不到一百人了。
「延年,你這招虛張聲勢,以火為兵,還真是有用呀!」魏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