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逃亡者
魏聰穿越後的第一把弩就是用茶杆竹、羊角、羊蹄筋製成的,性能不亞於同等拉力的牛角弩,成本卻只有牛角弩的不到十分之一,可以說是非常成功的嘗試。
當然,魏聰沒打算用自己個人的喜好影響手下工匠的選擇,以免削弱了他們的創造性,在向工匠們展示了以上工藝在制弓中的應用之後。魏聰鼓勵他們用各種不同的材料組合來嘗試各種各樣的新弓,並將製成品一一試用、比較,尋求成本與性能的平衡點。
魏聰很清楚,自己未來相當長時間內的活動範圍應該就是在荊揚二州,可能面對的敵人無非是南方的山越宗師、武陵蠻、長沙蠻、以及盜賊、宗教武裝等地方旁邊勢力,這些敵人的共同特點就是披甲率低,少有強力的騎兵,兵士的人數眾多,但素質參差不齊,作戰環境多水上、植被茂盛的山林、沼澤地。
在這種複雜的作戰環境下,密集隊形白刃戰突擊的作用被縮小了,弓弩手、
尤其是步弓手的作用被放大了。所以魏聰打算讓部下人人都攜帶弓矢,當兼職的弓箭手(至多把步弓的拉力標準降低一些)。現在手下兵少的時候還好,將來兵數一多,這制弓成本一降,就可以省下不少來,更不要說牛角這等軍事物資很多時候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各種不同的材料選擇可以迅速製造大量物美價廉的武器來武裝部下,而不會受軍事資源的限制。
荊州武陵郡漢壽縣。
「曹公子,再過半日就到漢壽縣治所了!」嚮導低聲道。
曹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自從他渡江以來,河流兩岸的人煙就逐漸稀少,
村落多生荊棘,時常走上幾十里也看不到一縷炊煙。即便偶爾看到幾個有人的村落,也是戒備森嚴,看守嚴密,警衛對他們也是惡狠狠的,充滿警惕。
兩天前,瞭望手發現江面上出現越來越多的浮屍,有些屍體上搭載著烏鴉,
當曹操的船碰到這些腫脹畸形的「小舟」時,它們便飛入空中,吵鬧著抗議。岸邊是焦灼的田野和焚毀的村莊,淺灘與沙洲上點綴著散架的船隻,其中多數是商船和漁船,偶而也看見棄置的狹長戰船,甚至有兩艘大帆船的殘骸,一艘吃水線以上全被燒毀,另一艘船殼側面有個撞裂的大洞。
「漢壽縣的情況恐怕很不妙!」船長低聲道。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曹操暗自腹誹,不過他還是沉聲道:「我們已經到這裡了,總要看看漢壽縣的情況如何。我們這有四條大船,船上有弓箭手和兵士,即便遇上賊人,也有自保之力。我向你們保證,此番回去,不但原先承諾的船錢加倍,而且我還會向韓太守進言,讓他褒獎你們!」
「曹公子,錢也好,褒獎也罷,都是對活人才有用的!」船長粗魯的反駁道:「您也看到江面上那些屍體了吧?烏鴉站在他們身上,啄他們的骨頭,就好像木匠在釘窗戶,對他們來說,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
「武陵蠻人雖然多,可不會造大船,也不善於操舟!」曹操笑道:「岸上且不說,在水上,他們奈何不了我們的!」
「公子你不明白!」船長冷笑道:「這裡已經是戰場了,戰場上什麼可能會發生。你看到沒有一一,那些玩意一—」他伸手指著不遠處江面上漂浮的十幾具被雙手反綁著的屍體:「我敢打賭,這些飄在水上的倒霉蛋里十有八九不是被武陵蠻殺的。那些蠻子雖然兇惡,但他們更喜歡搶掠而非屠殺,他們很缺人口,農民、工匠、女人、孩子,他們都缺,可不會這麼浪費。一旦硝煙升起,每個人都會拿起武器,相互提防、相互攻擊。盜賊、豪強、宗師、潰散的士兵,都會撲向比他們弱的人,相互撕咬、吞噬,這景象您絕對不會想見到的!」
「你的意思是,我們沿途而來看到的,不一定是武陵蠻做的?」曹操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當然!」船長冷笑道:「蠻子們最想要的是錢財、鐵器,村子裡又沒有多少這些玩意,他們吃飽撐著去分散襲擊村落幹嘛?而且沿途您都看到了,不少村子距離官道遠得很,甚至在沙洲上,武陵蠻又沒有多少船,他們去屠這些村子幹嘛?」
曹操被船長駁倒了,就算再志向遠大,狡多智,畢竟也只是個少年,眼前這「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景象產生的巨大衝擊力,讓他一時間恍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口中喃喃自語道:「那,那應該怎麼辦呢?」
「只有等朝廷的大兵到了!」船長冷聲道:「打垮武陵蠻子,然後招撫他們,把那些跳得最狠的豪強宗師殺一批,再把盜賊、潰兵狠狠地殺一批,這一帶就能安定個二三十年。」
「什麼?就二三十年?」曹操驚道:「那然後呢?又這樣來一次?」
「要不然呢?」船長翻了翻白眼:「曹公子,您是有學問的,應該知道這武陵蠻啥時候鬧起來的吧?從光武皇帝時候就有了,每隔個十幾二十年就鬧一次,
要不然這麼好的水土,為啥才這麼點人?我這還是往多里說了呢!這地方,沒救了!」說到這裡,船長往水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曹操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知道船長說的沒錯,本朝開國名將馬伏波公,孝明皇后的父親,就是病死在征討武陵蠻的軍中。在此之後,以武陵蠻為代表的西南蠻夷就成了帝國在東南的一塊潰瘍,保持著小亂三五年,大亂一二十年的節奏。自己在陽時也曾經和同伴們談論如何征討、治理這些蠻夷,能夠一勞永逸,將荊南之地變成帝國的腹心之地,就好像潁川、南陽一樣,現在看來,當時的自己實在是太可笑了。
「公子,那邊好像有人!」一個曹家同宗指著不遠處的港漢,曹操順著部下手指的地方看去,發現一處被洗劫過的漁村岸邊,有幾個人正在朝自己這邊一邊大聲叫喊,一邊揮舞手臂,像是求救的樣子。曹操將目光轉向船長,那船長聳了聳肩膀:「可能是走投無路的可憐人,也有可能是個陷阱,公子您自己看吧!」
「我們有四條船,不怕什麼陷阱,若是有人不救,我們這趟豈不是白來了?」曹操精神一振,喝道:「阿勝,你帶幾個人,劃小船過去看看,機靈點,
莫要中了圈套!」
「公子你放心,小人會小心的!」那同宗笑道,便招呼了幾個手下,上了小船往那處廢棄漁村去了。曹操走到船舷邊,緊張的看著小船距離求救者愈來愈近。幸運的是,預料中的圈套沒有出現,去救人的漢子與求救者交談了幾句,便靠了案,讓幾個求救者上了船,朝曹操座船這邊劃來。
「公子!」小船還沒靠上來,去救人的漢子便大聲喊道:「漢壽縣已經失陷了,在岸邊求救的是武陵太守陸郎君!」
「您要不要再來一碗熱湯?」曹操看著拿著湯碗,渾身顫抖,面色青白的陸舉,眼中流露出鄙夷和憐憫。身為兩千石的一方太守,丟掉自己的治所,逃了出來,這實際上已經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只怕新任車騎將軍馮抵達江陵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這位武陵太守的腦袋祭旗,反正都是要死,為何不死在漢壽縣城裡呢?寧死於賊手,不死於國法的道理他不懂嗎?
「罷了!」陸舉擺了擺手,他現在已經好些了,不像剛上船時的狼狐模樣,他抬頭看了看曹操,問道:「多謝足下施救之恩,敢問足下何方人氏?」
「我家公子是沛國人,乃宮中大長秋曹季興公之孫!」曹操身旁的伴當答道。
「宮中大長秋曹季興公的孫子?」陸舉身體一顫,趕忙起身拱手為禮:「原來是曹公子,您這是「在下前來江陵訪友,恰巧聽聞荊州刺史劉使君出城迎敵,為賊人所破,形勢危急,便帶人運些糧米前來漢壽,想要為朝廷做點事情,想不到途中遇到了您!」
「這一—」陸舉臉上露出一絲慚愧之色,他嘆了口氣:「曹公子一片拳拳報國之心,著實令陸某慚愧不已!只是漢壽縣已經陷落,公子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陸使君,據我所知,漢壽縣乃是荊州刺史的駐節之地,城防堅固。武陵蠻雖然猖獗,但並不善於攻城。漢壽怎麼會陷落呢?」
陸舉驚訝的看了一眼曹操,心知眼前少年不凡,不可尋常少年視之,他點了點頭:「曹公子,你可曾聽說過精夫嗎?」
「精夫?好像是南方蠻夷對其渠帥的尊稱吧?」曹操用不那麼肯定的語氣答道。
「不錯,公子果然博聞強識!」陸舉點了點頭:「公子是北方人,不知過了大江之後,便為異國,遍地荊棘,去郡國不過四五里,便為夷狄之民。雖有太守縣令,然自有渠師為首領,不尊王命。過去雖然也有時有叛亂,但其大小不相屬,又與漢民為仇。彼每起兵,漢民、山越宗師便勒兵戒備,甚至響應州郡號令,出兵相助,是以不難制之。然而這次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曹操聽出了陸舉的言外之意:「府君的意思是,這次賊首已經能夠號令群蠻了?」
「不錯!」陸舉點了點頭:「不僅如此,這賊首還下令嚴禁侵害歸順於他的漢人、山越村落,招攬降兵,賜予妻女牛馬田土,立有法度,依照種落分部曲,
是以此番大舉,已經切斷了從荊州通往交州的道路,觀其志不在小呀!」
「竟然有這等事?那賊首叫什麼名字?」曹操聽到這裡,臉色微變。他當然知道華夏民族對周邊民族勢力最大的優勢不是技術,也並非人數(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南方民族在金屬冶煉上是比華夏民族先進的,而且在南方,本地民族也比南下的漢族人口要多得多),而是早熟的政治體制和對應的一系列上層建築。
反觀南方的少數民族勢力,大多數還處於部落聯盟到酋邦的階段,用當時華夏民族的話說就是:「夷狄各分種落,大小不相屬,急則互助,緩則自相攻」,無法形成強有力的專制國家,無法和強大的華夏大一統國家相對抗。而反過來說,一旦有少數民族跨過了這一階段,形成專制國家,無一不會形成對華夏國家的巨大威脅,必須加以重視。
「現在還不知道!」陸舉搖了搖頭:「只知道那些蠻夷稱之為精夫而不名,
還有就是此人幼年時被賣到荊州為奴婢,會讀會寫,年近三十才逃回故鄉,逐漸成為一方首領的!」
「若是當真如此的話,這賊首通曉我華夏情勢,那可就麻煩了!」曹操神色愈發難看起來,誰都知道這種從漢地逃回去的夷狄逃奴最是麻煩,他們很清楚漢人的內部虛實,優劣,逃回夷狄之後,能夠帶來漢地先進的生產技術和政治組織形勢,很容易能讓母族在短時間內取得飛速的發展;最要緊的是,這種人絕對不會對漢人抱有幻想,意志堅定,手腕靈活,只要不死,很可能會成為東漢很長一段時間的外患。
「是呀!所以劉刺史才吃了他的大虧!」陸舉嘆了口氣:「漢壽縣陷落也是因為在逃進縣城的漢人百姓中有他的細作內應,我這次見到馮車騎,一定要將此事稟告馮車騎!」
「估計這也保不住你的性命!」曹操警了陸舉一眼,心中暗想:「最多被送押送到陽,然後死的晚一點而已!」他此時已經沒有興趣再和陸舉聊下去了:「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先回江陵吧!在下還有點事,先告退了!」說罷,他向陸舉拱了拱手,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