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反客為主
身材高大的宋道長神態傲慢且不屑,他的目光掃過陳晉的臉龐,然後落在杯盤狼藉的飯桌上,隨即湧起了怒氣:「陳三老爺,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從此以後,莫要再來長生觀找貧道了。」
說罷,拂袖而去。
陳世真猛地激靈,口中大喊:「宋仙長,宋仙長請留步!」
起身急追出去,不料腳下被門檻絆倒,成為個滾地葫蘆,把臉面都摔傷了。
小廝阿烏靠得近,連忙把他扶起:「老爺,你沒事吧。」
陳瑾也趕緊過來察看。
陳世真摔得狼狽,嘴裡哀嚎道:「這下得罪了宋仙長,我的金丹大道斷了,可如何是好?」
陳瑾惱怒地道:「宋道長足足遲到了一個時辰,這又算哪門子的為客之道?況且,這頓飯又不是給他準備的。爹,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長生金丹,哪會那麼容易煉成?陳公子說得對,你上當受騙了。」
「休得胡說。」
陳世真跳將起來,借著酒意,便要發飆。
啪的!
臉頰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他頓時被打得有點懵了,一屁股重新坐下。
莫說陳世真,便是陳瑾、老管家陳伯、小廝阿烏等,都是被嚇一跳,一臉震驚地看著動手打人的陳晉。
屋內的葉燕客淡定得很,這一路上,其對陳晉的脾性有了幾分認識了解:
外表斯文,實則狠決。伐山破廟等閒事,何況打個嘴巴?
「醒了沒?醒了的話,與我說說這長生金丹是怎麼回事。」
陳晉淡然道,仿佛這一巴掌打得理所當然。
說也奇怪,陳世真竟真的清醒過來了似的,捂著被打腫的嘴巴,忙不迭地應道:「醒了,醒了。」
不過這一幕,在老管家等下人看來,倒像是自家老爺被人欺負,打怕了一般。
常言道「主辱臣死」,他們俱是忠僕,可不能忍受這個。
陳瑾立刻道:「阿烏,你把桌子撤了;陳伯,你去沏茶。」
大小姐下了命令,兩人只得熄了上前找陳晉理論的想法,怏怏地去做事。
陳瑾神色複雜地看了陳晉一眼。
說實話,近年來自家父親的種種行徑,一意孤行,荒唐無理,少女早看不慣了。然而勸阻不得,沒得辦法讓父親醒悟過來。
身為女兒,又不能真的打父親。
而今陳晉的這一巴掌,卻像是替自己打的,心裡莫名竟有幾分暢快。
如果能把父親打醒,那就太好了。
至於陳晉反客為主的行為,確實魯莽無禮而恣意妄為,難免讓人不愉。
他真的是找不到地方住,而投靠過來的鄉下考子嗎?
忽地想起來,胡伯伯對待陳晉的態度也不大對,似乎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之意。
茶水很快上來了,還有些點心糕餅之類。
老管家不放心,擔心自家老爺會再挨打,一臉警惕地站在陳世真身後。
陳瑾則站在身側。
至於葉燕客和阿烏,他們感覺留下來不合適,便出去外面等著。
其實陳世真覺得丟人,要把女兒和陳伯也趕出去,關門細談。
但被陳晉阻止了
……
挨過一巴掌後,陳世真眼眸中的狂熱與執妄盡皆消散,恢復了幾分清明。
他對著陳晉恭恭敬敬地做個禮,態度轉換得非常快:「多謝公子打醒,我終於明白當日老胡臨走前說的話了。」
陳晉問:「他說了甚話?」
陳世真嘆口氣:「我沉迷丹道之事,老胡也勸過我,但知道我聽不進去,於是說需要個有真正神通本事的人來將我打醒。」
「呵呵,胡員外也是個有本事手段的,當其時他怎不親自動手,打你一頓?」
「……」
陳世真臉色訕訕然。
他現在的情緒非常複雜,充斥著疼痛、懊悔、疑惑、以及失落無助等。
就想找個人好生傾訴一番。
但陳世真自己,卻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其出身優渥,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因為是獨子,父母寵愛,千依百順。可並沒有養成紈絝,只是性子稍顯得溫軟罷了。
他是個讀書人,十六歲便中了秀才,但不知怎地,後來屢考不中,心情苦悶,於是寄情山水,開始放浪形骸。
後來父母去世,陳世真又娶了妻,並生下女兒陳瑾。
像陳氏三房這般門楣,只得一個女兒肯定是不夠的。不過陳世真很愛自己的夫人,順其自然,亦不納妾。
但五年前,他的夫人突然病逝了,陳世真性情大變,變得貪生怕死,變得虛妄無定,就此追求黃老丹道。
宋道長出身的長生觀非同一般,而是乾朝里排名前列的幾大道觀之一,屬于丹鼎一脈。九州之地,俱有分觀。
簸箕巷裡宋道長主持的長生觀,在某種意義上,等於是長樂堂陳氏的供奉。
縣城鄉紳富戶,有錢有條件的,會請家神鎮宅;而到了大族門第,除了家神之外,更會花費重金聘請道法供奉
這般做法,和請護院守衛等,是一個道理。
只不過宋道長的地位要超然得多,且不說本身修為如何,單憑背靠的長生觀,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陳世真求上門去,花費重金,才得到煉丹法訣傳授,名為《外道參同契》。
然而煉丹之術,晦暗莫測,玄之又玄,極難入門。再加上煉丹材料繁雜,價值不菲。每一次開爐煉丹,都花費巨大。
如此一來,即使陳世真家境富裕殷實,也經不起這般折騰。短短兩三年間,便家道中落,只能不斷地出售田產、店鋪、莊園等。
到了如今,好好一份家業,只剩下一座祖宅了。而為了削減開支,大部分的奴僕下人也得遣散掉。
這就是陳世真的故事。
他恍然醒神過來,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中渾渾噩噩,糊裡糊塗的。
傾訴過後,猛地抓住陳晉的手:「陳公子,你說我上當受騙了,難不成宋仙長是假道士,他傳授的丹道法訣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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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晉道:「未必是假。」
「既然不假,何騙之有?」
陳世真猶心存希望。
陳晉便問:「你家與帝王家比,如何?」
陳世真忙道:「螢火豈敢與明月爭輝?」
陳晉曬然道:「那不是?連帝王家,舉國之力,都煉不成長生金丹,你家又怎麼煉得好?」
陳世真為之語塞,想了想,分辯道:「宋仙長說金丹天授,很多時候,得看個人的機緣仙運。」
聞言,陳晉哈哈一笑:「此等言語,恰恰乃神棍話術。」
陳世真猶不死心:「可萬一成了呢?」
陳晉慢慢道:「不知多少痴心妄念,皆由『萬一』二字而起。我雖然沒看過那《外道參同契》的具體內容,說白了,不過外丹之物,斷無長生的可能。關於此事,宋道人心知肚明,卻還與你妄言『金丹長生』,即為欺騙。其或有利可圖,或別有目的,總而言之,絕非一個可信之人。」
「說得好!」
旁邊陳瑾不禁拍手贊道,看向陳晉的眼神,熠熠發光,有一種崇拜的意味。
老管家也是鬆了口氣,看來這位陳公子是個好的,其出手掌摑自家老爺,雖然粗暴了些,但卓有成效,效果很明顯。
「假的,原來都是假的……」
陳世真嘴裡呢喃起來,猛地張口噴出一口血,人則癱軟在椅子上。
陳晉朗聲道:「大小姐,老管家,你們看到了,我可沒再打他。」
陳瑾:「……」
陳伯:「……」
難怪先前陳晉要讓他們兩人留下,敢情是為了作證。否則的話,只有陳晉和陳世真關門談事,真談出了什麼事,那就百口莫辯了。
陳晉又道:「其實陳三老爺吐血反而是好事,他曾亂服外丹,體內積毒甚深,不早點醫治,恐有性命之憂。」
聽到這話,老管家總覺得他是在說風涼話:你是個讀書人,是來趕考的,怎地還懂得丹藥治病了?
陳瑾則若有所思,覺得陳晉說的,頗有道理。
陳晉不再多說,告辭離開,與葉燕客返回別院去。
葉燕客忍不住道:「書生,你突然抽了陳三老爺一巴掌,我還以為咱們會被趕出去呢。」
接著又說:「還有那位宋道長,傲慢無禮,擺什麼臭架子?還以為他會動手,那就有熱鬧看了。」
陳晉瞥他一眼:「你吃瓜上癮了。」
「吃瓜?吃什麼瓜?」
葉燕客一臉茫然。
陳晉隨口道:「沒什麼。」
葉燕客卻一拍手:「你的意思是說天色炎熱,吃過飯後,應該有瓜果解暑吧。要不,我去問問那小廝阿烏?」
陳晉懶得理他,自顧回房間去。
此間陳世真迷戀丹道,導致傾家蕩產之事,只是適逢其會,順手管了管。
說起丹道,他所修煉的《黃庭本經》究其本源,也是丹道一脈。
但不是外丹,而是性命雙修的內丹術。
仙家丹道本就存在著諸多支脈門派,理論說法不勝枚舉,各有論據論點,或相互佐證、或相互交集、甚至相互矛盾。
其中內外之爭、爐鼎之爭、氣神之爭,不勝其擾。
如今隨著三教正統的式微,勢弱,那些爭執反而少了。
陳晉沒有想太多,只是走自己的路,修自己的道。
(本章完)